3月25日,彭德怀在石棉县安顺场渡口,面对汹涌咆哮的大渡河,不禁缅怀当年英勇抢渡的红军战士和舍出身家性命为红军摆渡的船工。红军胜利北上了,当年的船工呢?听说只有一位老船工帅仕高还健在,彭德怀很高兴,特地看望他,详细询问他解放后的生活状况。听出老船工生活上还有困难,临别时彭德怀送给老船工10元钱。
这件事后来被“揭发”,作为彭德怀“是伪君子,施行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例证,那位老船工也无辜受累。这使对老船工倾注了无限感激之情的彭德怀无法忍受,大声喝道:“人家是拚着命给红军干的!”“我们给什么能把人家收买得了啊!”3月28日,彭德怀参观西昌螺吉山彝族畜牧场。牧场地处高山区,彭德怀为了解彝民的生活,在那里吃了一顿饭。回到西昌,彭德怀一打听,去了10个人,一共付了两元饭钱。彭德怀说,那是人家的血汗生产的,付这么少的钱不好,即写了一封信给畜牧场的干部。
田同志:
我们今天在你场吃过饭,每人只算两角钱,实在太少。以六斤肉计,每斤七角,即四元两角,还有其他饭菜,至少十元才公道。除每人已给两角外,另补八元,请查收。任何企业必须严格执行核算制。
彭德怀3月28日这件事,连同他在其他一些场合的一些表现:如对造价每平方米为150元(高出当时一般建筑造价一两倍)、每位客人占用60多平方米的招待所不以为然;对许多县市专区和工矿企业竞相修建高级招待所、特别是对四川省用西昌建设下马的钱修建了富丽堂皇的锦江饭店更为不满等等,都被指责为“借此吹嘘他是一向主张艰苦朴素”。
1966年4月19日,彭德怀第三次出行,视察川南煤矿。这次川南之行,他了却了一桩历史上的心事:长征中,遵义会议后,中央军委命令彭德怀从红三军团中抽调三、四百人,由得力干部率领,到川、滇、黔边开创新根据地。彭德怀选派了400余人,派师政治委员徐策率领前去。以后,这支队伍与红军失去联系,最后杳无音信。事隔数十年,彭德怀仍然挂念着这批指战员的命运,特借视察之机到琪县打听这支部队的下落,方知他们于当年(1935年)转战数月,只余数十人,最后被敌人包围,全部壮烈牺牲。彭德怀听后,为之停署减食,痛悼不已。1965年到1966年岁末年初,当彭德怀奔走于巴山蜀水之际,在遥远华北的太行山,有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他,深深地怀念着他。这就是和他一起在庐山被黯的黄克诚大将。
1965年11月,以相同的原因,在相同的时间,彭德怀被下放到西南,黄克诚被下放到山西省任副省长。抗战初期,黄克诚为八路军一一五师三四四旅政治委员。山西是他战斗过的地方。黄克诚重访太行、太岳,想到26年前阎锡山发动十二月反共事变中,彭德怀从洛阳冒险回前方,路过高平县二四四旅的驻地,夜里,两人纵谈时局,不觉东方已白。就在这个夜晚,彭德怀下决心调集兵力,准备发动反磨擦战役,终于打破了抗日敌后根据地遭敌顽双方夹击的困境。想起这位忠诚革命、威震敌胆而横遭冤屈的老战友,黄克诚不禁感伤。遥望西南,赋成《江城子》一阙:
江城子 忆战友
久共患难真难忘。不思量,又思量。山水阻隔,无从话短长。两地关怀当一样,太行顶,峨嵋岗。经常相逢在梦乡。宛当年,上战场。奔走呼号,声震山河壮。富国强兵愿已偿,且共勉,莫忧伤!
这首词一直深藏在黄克诚心中。直到1981年9月的一天,本书的几名作者前去访问,他述及往事,才将这首词口诵出来,让大家记下。这时彭德怀已含冤逝世7年了。
1966年5月25日,彭德怀准备第四次出行,经重庆、遵义到贵州看六盘水煤炭基地。第一天刚到大足,突接三线建委的紧急通知,要他马上返回成都。
5月27日,彭德怀从大足急返成都,被告知是听传达,内容是由毛泽东主席亲自主持制定、于5月16 日经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即《五·一六通知》)。这次会议决定重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由康生任顾问,陈伯达任组长,江青等任副组长,隶属于政治局常委之下。在这次会议上,中央书记处书记彭真、罗瑞卿、陆定一,候补书记杨尚昆均以“反党”的罪名被撤销职务。
在三线建委会传达《通知》后接着进行的座谈会上,彭德怀成了被批判的目标,座谈会变成了对彭德怀的批判会。陪同彭德怀外出掌握情况的人,有的就出来揭发:“彭德怀到处放毒”、“收买人心”、“小恩小惠”、“伪装艰苦朴素”、“攻击毛主席,攻击‘三面红旗’”、“翻案”……彭德怀说明、检讨,三次不能过关。继而,又追问彭德怀和彭真的关系,要彭德怀交代“反党小集团”和“里通外国”问题。
彭德怀回答说:“庐山会议主席是要快一点,我的意见是慢一点,都是建设社会主义,不是什么两条路线的斗争”, “我说三年到五年翻一番就很不容易了,欲速则不达。”“组织‘反党小集团’和‘里通外国’问题,杀了头也没有!这是具体问题,可以调查。我对毛主席也谈过,这两点要保留。”
批判彭德怀的座谈会暂时收场,西南局书记处决定建委成立一个批判小组,写文章在内部通报彭德怀的种种“问题”。彭德怀在笔记中写道:“这些简报在各级干部会上传播,这就把我做调查的道路堵塞了。”
西南局三线建委“揭发”彭德怀的《情况简报》送到北京中央文革小组。小组成员关锋、戚本禹看过后,给顾问康生和组长陈伯达、副组长江青写信说:“彭德怀直到现在还是修正主义的一面黑旗”,为了“揭穿他的丑恶面目” ,“彻底消除这个隐患”,希望中央“在适当时机在群众中公布彭德怀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恶活动”, “撤销他的三线副总指挥职务”。
1966年6月1日,毛泽东欢呼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人的“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出世,《人民日报》发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社论。“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红卫兵兴起,“文化大革命”的狂飙席卷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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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5日,毛泽东在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写出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共和国主席、党的二把手刘少奇岌岌可危。西南局和四川省委也遭“炮轰”而自顾不暇,管不得彭德怀了,只是向他封锁了一切中央文件,也回避彭德怀的电话和约见。彭德怀不顾建委给他的“你就不要出去”的告诫,天天上街去看大字报。一次被红卫兵认出来,他就戴上一个大白口罩。9月1日,西南局书记处通知彭德怀立即离开成都,出去躲一躲。彭德怀对着话筒大喊:“我为什么要离开成都?共产党员哪有怕群众的道理!”“怕红卫兵找我算帐?!算新帐没有,算旧帐不怕,算一百次也不怕!”彭德怀密切注视着“文化大革命”,寄希望于“文化大革命”。他对党内存在的官僚主义和铺张浪费现象早就深恶痛绝。毛泽东关于中国存在“国变色”、“党变修”的巨大危险的论断在他心中引起了共鸣。他对毛泽东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理论和决心毫不怀疑。
经常有红卫兵闯进彭德怀住的永兴巷7号的院子里来。开始是请他讲革命历史、红军长征的路线、怎样打仗、生活怎样艰苦等等,他热情作答。有些人提出些责难,他耐心解释。他很喜欢和青年交谈,帮助他们了解革命。
然而,红卫兵运动朝着和他的期望相反的方向发展并摧毁一切,也包括他自己。
1966年12月,在江青、戚本禹的授意下,北京地质学院的红卫兵组织“东方红”战斗队来到成都 “揪(意为抓出来批判斗争)彭”,他们向彭德怀提出了几个问题:你对庐山会议持什么态度?对红卫兵有什么看法?对文化大革命有什么看法?彭德怀一一作答。红卫兵听过彭德怀的回答,对彭德怀产生了好感,说:“你很直爽,我们回去了。”
红卫兵认为“老头子(彭德怀)是对的”,对要不要“揪”彭德怀拿不定主意,派两个人回京请示。戚本禹听了汇报,对“东方红”的头目很不满意,说:“你立场动摇,受了彭德怀的欺骗”, 要“东方红”赶快再派人去成都“揪”彭德怀。
12月23日晨5时,天还没有亮,数十名经过再次“思想武装”的“东方红”红卫兵,按事先侦察好的路线冲进成都永兴巷7号院,直扑彭德怀住室。顿时,他们怔住了:室内无人,彭德怀不知去向……
原来,彭德怀在两小时前被北京另一个“响当当”的造反组织——北京航空学院“红旗”战斗队“揪”走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一天凌晨3点,北航“红旗”八九个红卫兵翻越铁门进入永兴巷7号,把住在东屋的秘书景魁英叫起来,硬推着他向彭德怀屋子走去。彭德怀闻声开门,问什么事,为首的说:“奉中央文革之命,让你跟我们到北京走一趟。”
“行,什么时候走?”彭德怀很痛快。红卫兵说:“现在就走。”“红旗”红卫兵也是奉戚本禹之命,紧急来成都“揪彭”的。戚本禹怕“东方红”右倾动摇,来了个双管齐下、互不通气的计谋。总之,一定要把彭德怀弄到手。
“东方红”不甘失败,乘“红旗”不备,将被“红旗”拘押在成都地质学院的彭德怀劫走,还派人抄走了彭德怀住处的全部文件资料。双方争吵一顿,最后议定,对彭德怀实行共管,要求三线建委用飞机送他们押彭德怀去北京。
戚本禹得知“揪彭”成功,十分得意,马上派出一个记者组去成都,准备召开百万人的“斗争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彭德怀大会”,还确定在沿途组织若干次斗争大会。12月26日,戚本禹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