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花山的意愿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妥帖和感动,缓缓走过去,陆颖伸手环住谪阳忙碌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闻着熟悉的体香,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慢慢流淌出来,细细的,密密的,那是让人无比惬意,无比舒服的一种感觉。
谪阳怎么会感觉不到陆颖进来的脚步,当陆颖主动伸手抱他的那一刻,他就停了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指。
两个人靠在一起什么也不说,静静待了一会。空气中飞舞的小灰尘和小绒毛们在透过门缝射进来的光线中,泛着淡淡的微光,如同漂浮在湖面上的羽毛一样,似动非动,几乎是半透明的。
谪阳先开口:“你可考虑好了?”
陆颖把头抬起来,低声回答:“嗯。”
谪阳转身,眼神温柔而坚定,握紧了她的手:“我说过,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我还是想提醒你:无论如何,不要做让你后悔的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后悔。但是如果不这么做,我只怕,”陆颖轻轻笑笑,声音似乎像在开玩笑,“我只怕……自己现在就熬过不这道坎。”
她垂下眼帘,目光虚望向军帐角落,声音惆怅:“谪阳,我不是圣人。我甚至……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明明知道……自己在往错的一条路上走,可是我偏偏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我其实也只是一个为了达到自己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小人而已——谪阳,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谪阳忽然心里冒出一个奇怪念头,这个场景,似乎以前曾经在哪里见过,很熟悉,很熟悉。
虽然他很欣慰陆颖愿意而且只肯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种脆弱姿态,但他其实很害怕看见这样一双神采飞扬、璀璨夺目的眼睛在他面前暗淡下来的样子。每当此时,他就生出说不出心疼、恼怒,不甘心种种情绪来,寻思着怎么着才能让她心满意足,让她如愿以偿……让她的眼睛永远在自己面前,都是亮闪闪的,带着张扬的野心和餍足的得意,站在自己面前。
谪阳直视着陆颖,在她的眼底看见疼痛、悔恨、疲惫、无奈……心中渐渐燃起一股火焰,他的眼神逐渐锐利了起来,手上的握力也大起来,好像要把这股力量传递给陆颖:“陆颖,我从来就没对你失望过。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就算有一天,你后悔也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颖将江寒招来:“从镇西军中挑五千人精兵出来,随我去花山。”
江寒只是冷冷看着她:“你认为现在还有人愿意跟你走吗?”
陆颖无心向她解释,也无法解释,只道:“军令如山,你看着办吧。”
江寒本来接下来想私下询问陆颖为什么要放走燕白骑,离开西北。但陆颖这一句话一下就将她激怒了。
这根本就是威胁。之前就算是江寒与陆颖关系最冰点的时候,陆颖也不曾用这种态度和口吻对江寒说过话。
瞪着陆颖,江寒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陌生了不少。若是放在最开始,她以为陆颖是那种不学无术又自以为是喜欢指手画脚的纨绔小姐时,陆颖若毫无道理的干涉军务,她会觉得正在意料当中。但偏偏陆颖却用温和淡然的态度接待了她。
而现在她自认对陆颖已经了解不少了,却遭遇这样的蛮横指令,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若是在以前陆颖要以势压人,她一定会想办法搪塞或敷衍掉,可是现在,她却茫然了。
“大队伍太慢,明天我和谪阳会先走,王六也会同我一起走。五千人一个半月后我要在花山看到。若贻误军机,唯你是问。”陆颖淡淡说完便赶人。
江寒怒气冲冲地离开。
“何必摆出冷脸给她看呢?”谪阳从屏障后走出来,“难得军中还有一两个肯跟你亲近的,非要都得罪光了不可吗?”
陆颖嗤笑一声:“跟我亲近有什么好处?游川已经如此。定芳也经常因着在其他将领面前护我,跟侯明玉不和,名为最高指挥者,实却掌控不了侯家留下来的实力。江寒手下十万人还得靠她撑着。现在我放走了燕白骑,士兵们的眼睛都盯着她表态。她若还一副想要帮我解释的态度,只怕底下不服,军心不稳。”
能使用花山内库中的武器的士兵需要时间训练,热武器所需要的火药也需要时间制作和试验。她回花山的理由必须保密——至少在她返回西北前要保密。
况且,在一切都没有完成前,即便解释了,谁又相信——三百年前的事呢?
谪阳望见陆颖脸上冷淡戏谑的表情,眼波一动,走过来,捧着她的脸吻了过来。
陆颖微微一愣,直到谪阳挑开她的唇齿继续深入的时候,她的眼神才慢慢柔了下来,如同一泓秋天的湖水,缓缓伸出手来勾住谪阳的脖子,化被动为主动。
“游川死了?”沈菊在一开始收到情报的时候,几乎愕然不敢相信,于是派人再去查。当更详细的情报发来时,她也同时收到了来自寒光和文逸的来信,证实了情报的真实性。
在自己的小院里燃了一柱香,望着冉冉升起的青烟,沈菊将一杯清酒缓缓倒在地上。
游川,走好。
她虽然天性乐观,但也不是没想过六人的离别。只是无论如何没有预料到居然这么快就迎来了其中一位的死别,真实叫人惊诧错愕,有苦难道。她早早就明白浮华总是过眼云烟的道理,可并不奉行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生活态度。浮华转眼即逝,那就应该抓住有限的日子纵情欢乐,避免在浮华过后后悔。
其实,像她这样出身商贾世家,利益为先的人,在花山书院里有那么几年无忧无虑不需要计较利益得失的日子,有那么几个不需要考虑人心向背的知己好友,也该知足了。
因为难得,而所以显得弥足珍贵。
然而也因为珍贵,一旦失去,也能够让人痛彻心扉。
敏之此刻,日子不好过吧。
虽然即使她的身份曝露,游川怕是一样逃不过一个死。然而身在其中的人,怕是看不穿。
沈菊打开扇子,凝视着丝丝青烟:游川,你想救敏之是真,但不得不救敏之也是真吧。若敏之真的死在那一场战役中,李凤亭的雷霆之怒也许会让整个侯家陪葬——即便李凤亭克制住了,但是这一帝一世家之间离心已是必然,燕齐之战祸不远矣。
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结局。
敏之事先大约没有想到齐军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雷州城,不是大燕主力,而是她。或许她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却以为不论如何主力来得及从丽江撤回兵力,回援雷州,了不起是一个出师无功而返而已。她万万料不到的是,孟获想她死之心竟是如此浓烈,不惜从他处调来重兵将主力死死牵制在丽江,导致雷州城被围十一日,无援而破。
不知道敏之下一步会怎么做呢,她要是发起飙来,可是很可怕的。游川的死对她的打击,绝不止只是让她生气的程度。
想到这里,沈菊的神色也渐渐阴暗下来,拿着扇子的手指用了好一会功夫才打开扇面:对于她们来说,打击何尝不是一样大:明明好像是昨天才道别的人,书院门外红着眼圈笑着说再会的情形还没有在记忆里模糊,人就已经不在了。
、116
自从家族中确认她为下一任家主继承人后,沈菊身上的事情骤然就多了起来。
族长看开始她处理起事情来游刃有余,就不断的把新的事务交给她历练。如今也颇有点喘不过气来。看来还得培养些得力的心腹为自己分担下才好,她可不想累死在这个位置上。
沈菊轻轻吐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头。如今仿花山农庄弄出来的沈氏农庄已经颇有规模,但最近在是否继续扩大规模的问题上,族中分歧很大。有一部分族人认为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对得起沈家慈善之名,农庄前期投入不小,收获周期却很长,基本上是属于一直在亏空的状态。除早期建立的一些农庄经过几年经营,目前基本已经收支平衡,前期的投入开始慢慢收回,其他的多数还要投钱。如果农庄数量进一步增加的话,沈氏的负担会变得非常沉重。
族长对面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并没有明确表态,而是把决定权放给了沈菊。说起来这也并不算故意把难题推给沈菊,毕竟沈氏最开始开设农庄安置灾民的时候,就是沈菊通过母亲向家族提议并一手推动的。
沈菊面对十数位家老的瞩目,平静地提问:“除了农庄之外,沈家其他的生意如今如何?”
一位经验丰富的家老立刻道:“比起前两年要好一点,但是比起灾前却是大大不如。”
沈菊又问:“是否因为沈氏的东西比以前差了,又或者别的商家比沈氏做的更好,价格更低?”
这位家老道:“自然不是。只是几年前的水灾加上内乱,田地荒芜,民生不定,物价太高,普通百姓手上无钱,而即便是小康之家也不敢太过奢侈,生意自然好不起来。”
沈菊再问:“民生如何定,百姓如何有钱?”
族长冷不丁打断了沈菊的发问,一双苍劲有力的眼睛颇有深意地审视着她:“大家都明白你的意思。沈氏农庄有利民生,但是我们毕竟是商贾,不是朝廷,为善之事力所能及即可,而不是让沈氏倾家荡产。”
沈菊扫了众家老一眼,发现竟有过半人在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族长的意见,除了极少数几个不以为然外,剩下的基本都不动神色的。然而即便是并不以为然的那部分,也没有开口发表反对意见。沈菊心中微微一凛,知道自己的硬仗来了。她慢慢一格一格打开扇子,秋山红叶盎然纸上,让这位往日的喜欢嬉笑玩闹的纨绔小姐给人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感觉。
众人见她不但没有放弃,反而神情愈发坚定起来,不由得心思各异,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沈菊身上,看她下一步怎么办。
“倾家荡产?”沈菊微微一笑,“沈家倾不起吗?”
众家老神色一变,包括刚刚声色未动的几位。
“大燕立国三百年,沈氏就存在了二百余年。人说,回雁沈,玉满盆,金铺地,银砌城。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却不无道理。沈家有钱,可是大燕历史上有钱的家族太多了,为什么其他的都已经消失了,唯有我沈家传承了两百余年?”沈菊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