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碗,三扒两划将饭送入口,便撂了筷子,拿着报纸朝办公桌走去。我一把拉住他袖子:“主席,请你跟我出去走走。”
毛泽东盯住我,用鼻音长长嗯了一声: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毛泽东在院子里散步喜欢深呼吸,一呼一吸都带了长长的声响,有时胸腔里也要哼出一道龙吟似的长音。他感觉这样舒服。
“几分钟了?“毛泽东问。”别急,才五分钟。”
“小封啊,动物里什么飞得最快?”
“大概……雁?夭鹅!
“不对,不对。告诉你吧,是一种雨燕,又叫山燕子。
“那我知道了,尾巴毛尖尖的像针。”
“那么你说什么动物飞得最高?”
“老鹰。”
“你是鹰鹫不分哪。飞最高的是鹫,这么写。”毛泽东抓住我一只手,在掌心里写。我痒痒,忍也忍不住想笑。毛泽东便索性抓住不放,多写几遍,“别光笑,会写了吗?鹫,鹫,能在珠穆朗玛峰上空飞,在世界最高峰的上空飞……”他一边说一边故意挠我的痒痒。
“鹫,鹫,我会写了,会写了。”我手心痒痒得拼命在回抽。
“现在几分钟了?
“我有一种感觉,你的表犯了路线错误,在倒退,在走回头路。
“没有。主席,我的表从来不会倒着走。”
“一、二。三、四……”,毛泽东开始散步,数到一百二十下,准备踏入书房的门,“现在十分钟了。”
我说:“主席,你该休息了。””
“不能睡哟。”毛泽东手指敲敲桌上的文件,“你服务得很好,我不把这些文件看完,就该输给你了。”
交班时,我嘱咐卫士田云玉:注意点,主席还没睡觉。
毛泽东这几天心情愉快,与容国团夺回一项世界冠军不无关系。恰好国内外没什么大事,高兴了,他也玩几下“卫生球?’。
那天下午,毛泽东在院子里散步,我们三个值副班的卫士打乒乓球。毛泽东看见了,便走进来参加:“我也来玩玩小球吧。”
平心而论,我球艺虽然差,若认真较量,未必会输给毛泽东。可是,我怎么好意思赢他老人家呢?便规规矩矩把球送过主席那边。
毛泽东打球可不规矩,像他指挥游击战。运动战一样,冒着出界和落网的危险,竭力将球打出变化:那球落得忽近忽远,忽左忽右。我便奔跑不迭,应接不暇,流下汗来。
我送过去一个高球。毛泽东忽然瞪大眼,虚张声势盯住我的右案角。以毛泽东的球艺,能把球打在右案角并不容易,但我还是做好了万一落案的接球准备。
毛泽东的球拍挥动一半,忽然抽回胸前。一推,只轻轻一推。乒乓球便奔我的左案角落来。球速很慢,可我的重心已经右倾,急切里扭转,便失去平衡,差点滑一跤,踉跄着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球落在左案角上,接着又不慌不忙弹起来,朝地面坠落。
毛泽东哈哈笑,吮一吮下唇,眉目活跃出生动的表情:“声东击西,杀你个顾头不顾尾。”
于是,大家都开心地笑了。能使毛泽东高兴,松弛一下过度疲劳的脑筋,始终是我们卫士的心愿。
一盘球打完,李银桥来了,招呼我们去搬沙发。
毛泽东书房里的大沙发,准备搬去另一个房间。李银桥指挥我们几个卫士搬。沙发大、门小.试过几次搬不出门.只好又放回原处。
毛泽东进来了,问:“怎么没搬出去?”
我说:“门大小,出不去。主席,干脆就留在屋里吧?”
毛泽东看着我们,在沙发左右踱步。时而望沙发,时而环顾书房,时而瞥一眼问.终于停住步,作严肃思考状。我们有些不安。不知谁小声嘀咕:“主席,要不然……”
毛泽东用手势打断,慢条斯理问:“有件事我始终想不通。你们说说,是先盖这间房子后搬来沙发呢?还是先摆好沙发再盖这所房子?”
我们立刻赦颜地低了头。
寂静中,有人吃吃窍笑,小声说:“盖这所房子的时候,中国大概还没有沙发呢。”
毛泽东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出去继续散他的步。
“还愣什么?搬吧。”李银桥招呼一声,我们便又干起来。这次动了脑筋,不时变换方式,终于把沙发立起来,先出沙发靠背,在某一角度及时转弯,将沙发搬出了门。
毛泽东在院子里散步,不时笑着望望我们。沙发一出门.他便走过来问:“怎么样啊,有什么感想?
我说:“没错,是先盖房子后搬来沙发。”
毛泽东笑着说:“我也受到一个启发,有一点感想。世界上干什么事都怕认真两个字,共产党就最讲究认真。”后来,毛泽东去莫斯科访问,表扬李银桥的工作时,将这句话精练为: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当天,他在会见我国留学生和实习生时,公开发表了这一言论。
毛泽东带我们去游泳池学游泳。他说:“中国那么多大江大河大海大湖,你们都是旱鸭子可不行。
毛泽东站在池水中,让我们卫士环绕他四周。老人家兴致很高;下操一样大声喝令:“憋气!
我们卫士立刻都憋了气。有的鼓嘴,有的瞪眼。
“听口令扎下头去,别害怕——下去!”毛泽东一声令下,扑通,率先将头扎入水。
扑通通,我们跟着将头扎入水。
片刻,毛泽东唿隆一声冒出头,见我们跟着冒出头,便喊:“喘气!再下去计
可是,我呛水了。吭吭直咳)便想朝岸上爬。
“浙江人不去游水,该打屁股。毛泽东并没有打我屁股,大手不轻不重打在我背上。我便咳得更欢,还夹带着笑。只听毛泽东喊:“莫用鼻子,用嘴喘气。听命令。憋气!”
扑通通,我们又随毛泽东将头扎入水中。工夫不大又嗯隆隆冒出水面……
就这么“扑通”“嗯隆”一番,我们几个卫士竟都学会了游泳。真快!后来,我们随他老人家游邑江、游长江、游湘江……毛泽东游到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
每次游过泳,无论室内室外,春夏秋冬。毛泽东必要晒晒太阳。老人家酷爱阳光。他说:“一个人哪,还是要多见光。晒太阳就是身体上的消毒,增强抵抗能力。”
毛泽东要开会去了,朝我吩咐:“你把鞋子给我弄来。”他老人家湖南口音浓,鞋子不叫鞋子,听音是“孩子”。偏我又是浙江人,不知怎么搞的就听成了“桃子。
我撒腿就跑,跑到厨房。
“快,侯师傅,桃子,快找个桃子。主席要吃桃子。”
“桃子?桃子……”侯师傅急得团团转,一拍大胆,想起什么似地跑出去。真行,很快找来一个大桃子。
我捧着桃子跑到主席书房,气喘吁吁。停步平息一下,才进去。。
“主席,给。我把桃子递过去。;
毛泽东放下手中那本《楚辞》,望往我发愣,。
我捧着桃子也跟着主席发愣。
忽然,毛泽东扑哧一笑。看看桃子又看看我,越笑越开心。
于是,我也嘿嘿窘笑。笑得很僵硬。
“鞋子,我让你弄鞋子来。”毛泽东提起右脚,左手指着脚说。接着又忍不住笑。这一来,我也笑出了声。笑得自然轻松了。
我给主席拎来那双棕色大头皮鞋。至于那个红白水嫩的大桃子;自然落进我的肚皮。
会议刚开一半,李银桥便皱紧了眉头:“这么说,主席已经两天没睡觉,只吃了一顿正经饭?”
“还喝过两茶缸麦片粥。”有人小声补充。
李银桥的目光从几名卫士脸上划过,最后落在我身上:“小封,下一班是你吧?
“嗯。”我眉毛攒紧,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这正是毛泽东发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和召开最高国务会议的前夕。每逢大事,主席那没有规律的生活规律便被破坏得更无规律可言。
人们都知道,毛泽东有上午睡觉。下午和夜里工作的习惯。其实不尽然。稍遇大事,主席的睡眠便不以时间为准,只依脑筋疲劳程度来决定了。全国全世界能有哪月哪周不出点大事呢?所以我们从来不统计毛泽东每天睡多少小时,那样算不清。我们只计算毛泽东一星期睡多少小时。我的记忆中,毛泽东一星期睡眠不超过三十小时。有次睡了三十五小时,大家还高兴得喝了酒。
毛泽东的饮食既随便,又艰苦。简直是太艰苦了!好了么。四菜一汤。差了么,一碗面条。很多时候只是用搪瓷缸子在电炉上烧一缸麦片粥,就着生活秘书叶子龙做的霉豆腐喝下去,便算吃了一餐饭。二十四小时,他吃两餐时候多,也有吃三餐或一餐的时候。这情况如今讲给周围人听,他们多数不信。他们习惯拿身边的某局长某书记或某某县太爷作比较。他们就忘了,若是这某局长某书记或某某县太爷真能以主席为榜样,岂不是也可以变得伟大一点吗?我们在毛主席身边,他老人家人口的东西是必经我们之手的。在我跟随毛泽东身边的十来年中,他没吃过任何补品。若一定说他吃什么补品也可以:当他脑力消耗过度,饥饿感强烈时。必要吩咐一声:“来碗红烧肉吧?肥点的,补补脑子。”我来到主席身边时,卫士长告诉了主席这个习惯。我离开主席身边时,他仍是这个习惯。卫士中有个小李,现在在某公司任副经理,与外商少不了饭桌上的交道。他曾感叹:“唉,我经常一顿饭就吃掉主席一年半的伙食费哟……我是没脸见他老人家了!”
李银桥还在望着我,目光忧虑。焦急。沉重。嘴角嚅动,半天只喃喃出一句:“想想办法,要想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啊?难道强迫主席吃饭睡觉?那样主席是会发脾气的,会把我赶走……
夜深了,我陪伴着主席,心里一个劲咕脓。老人家已是三天两夜了……
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