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外边便是一株桂树,即使是早春三月,都仿佛能闻见桂花香。树下有玉人独立,风姿卓雅。
颜彩关窗的手顿住了。风掀起发丝,大片莹白的肌肤在暗夜里如同夜明珠般发光。那一瞬间,这个面像稚嫩的少女却突然不自觉的展露出成熟女人的诱惑。
赵承安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微侧首,问道:“怎么还没休息?”
“本来准备睡了,关窗的时候看见您还站着。霍大哥呢,不是说他留下来的吗?”
赵承安广袖微扬,在桂树旁的竹椅上坐了下来。他捏着额角,露出无奈的神色:“明明一个个都不信的,却偏说义庄不干净,不能让我去,真是……”
“吱呀”一声,竹椅发出的低吟像是洞箫的起调——颜彩也在他身侧坐下了。她一手托腮,言笑晏晏地看着他,道:“赵大哥你比较重要嘛。不能怪他们啊。”
月色正好,从碧绿枝头倾泻而下。颜彩长发低垂,眉目秀丽如工笔画。赵承安本是不经意的一抬眼,不料却被那盈盈水眸磕绊了下。他连忙挪开视线,心头却危险的一咯噔。
“看样子他们还得好一会才能回来呢。晚饭的时候我看见厨房有青梅酒,赵……大哥不如边喝边等?我去取来?”
大哥……真是——越叫越顺口了,她的脸皮短短几天好像变厚了很多啊。
赵承安并没有注意到她那简短的卡壳,点头道:“也好。”
厨房里除了青梅酒居然还有一碟花生和酱牛肉。颜彩拾掇了下就全给端来了。
“厨房的婶子厨艺真好,下午卤牛肉的时候满院子都是香味。”颜彩露出垂涎的表情,这让她看起来十分符合十三四岁女孩的神采。接着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红泥小炉放到桌上。把酒盏往上这么一放,颇有几分古韵。“这算不算青梅煮酒论英雄啊?”颜彩笑道,嘴角的弧度衬着她小小的下巴,很是慧黠机灵。
赵承安捏着酒杯,竹椅轻轻来回摇晃。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过看着心情是不差的。
“不过呢我小小女子,好像也没办法和你论英雄。“颜彩拍拍手站了起来,“等霍大哥他们回来再和您论吧。我要睡觉去了,晚安!”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间了。大概是渐渐相熟的缘故,小姑娘家的嬉笑嗔怒都慢慢展露,变得越来越真实了。
高玄明回来的时候闷不吭声横冲直撞得进了自己的屋子,过了会便传来稀里哗啦洗漱的声音。
赵承安问道:“这是怎么了?”
霍沛然亦是一脸菜色:“义庄……有点……不好闻,而且,有点恐怖——有点!只是有点恐怖而已!”
赵承安又瞥了眼已经吓成一坨的松溪,有些头疼得捏了捏眉心。
高玄明很快又冲了出来,一副强装镇定的样子,若是忽略腰上挂的陈皮大蒜艾叶平安符护身符桃木的话倒是可以夸一句“真勇猛”。
“有什么发现吗?”
“咳——是这样的,官府的人根本没有好好处理这具尸体,腐烂程度比咱们见的时候要严重许多,而且有被拖拽导致的痕迹。不过死因还是能弄明白。这人身上有多处刀口,从伤口推断至少有三人在行凶。最深的一处是被长约两尺的刀自上而下当胸砍中的,我查验了伤口,砍伤他的刀有两处缺口,若是他日找到凶器,这便是指认的最有力证据。另外他的肺里有积水,鼻腔和咽喉都有吸入的异物,是溺水身亡。那道刀伤并不致命,但对于在水中的死者来说就是夺命符。”
“死者的衣物都是一般的棉麻,没有特殊之处,此外也再无别的证明身份的东西了。所以,咱们只能从那枚金印切入了。”
“嘿嘿。沛然,可不是只有一个切入点哦。”高玄明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有发现?”
“不错。”高玄明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一团线,“这个是死者绑在牙齿上线……”
他话音未落,耳边便想起松溪的干呕声:“玄明少爷你这——口味有点重的啊!还揣怀里……”
“滚滚滚,你懂什么?这线啊可不是普通的线,你们猜是什么?”
这种时候还不改他爱卖关子的恶趣味,众人一阵白眼。不过赵承安不耐地一个眼神杀过来去,高玄明就举手投降了:“是鱼线。鱼线因为要承力,所以它的韧性比一般的线要强。这根鱼线是京城鞠宝斋的东西。”
“这都能看出来?!”
“嘿嘿。我好歹也做过纨绔子弟的嘛。鞠宝斋是达官贵人的去处,东西精致昂贵。钓鱼这种自上而下流行起来的消遣自然有它的巨大市场。据我所知啊鞠宝斋只在京城、临安和济阳有分店。”
“看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济阳啊……”
“可是死者衣着以及尸骨的形态都指明此人并不富裕,他怎么会想到去鞠宝斋买跟鱼线呢?”
赵承安补充疑点:“朝廷对颁给官员的金印都是铸造在册的,纹饰成色甚至龟钮都有不同。这枚金印虽然仿制的,但细节都注意到了。能制这枚假印的不是有真品便是对真品极为熟悉。”
“既然如此,那怎么会做出来重量不同呢?”松溪问道。
“说明里边藏东西了啊,笨!”高玄明仗着个高一把压上了松溪的肩膀,“以我直觉,里边必定是中空的。而且按爷说的,做假印的人面面俱到,没道理会注意不到重量这回事啊。也就是说这个破绽是故意留出来的。”
“去找家金店溶了它不就知道了吗?”
赵承安拍了拍长衫,吩咐道:“收拾东西,明日回济阳。羽白,你将此事告知秦王殿下,让他做好准备。”
“是。”
作者有话要说:
☆、骚乱
太子代天巡河,享帝王仪仗。十二面龙旗猎猎飞扬,飞龙五爪凌云,几欲裂布而出。前头仪仗队浩浩荡荡进城了,后头太子玉辂才在森严戒备下露出一角。秦王携禁军层层护卫,刀枪剑戟威严森然。
太子车架进城后,人山人海的百姓明显开始骚动,如浪般向前涌去。这股涌动却透着点异样。随侍一旁的秦王煞气冷峭,禁卫军立刻严阵以待。
太子一路走来,所到之处不乏因为百姓想一睹天颜而造成的骚乱,但像今天这样的却是少见。百姓正处在兴奋状态本就容易从众,一旦有人带头往前挤或者有人在后推搡,除了踩踏便是禁卫军不明所以的动刀,然而不论哪种都对太子的舆论极为不利。
“林放!”
“在!”
“本王命你立刻带上一对人马把煽动者全抓了,如遇反抗,便宜行事!通知蒋副官,所有禁卫军严阵以待!”
“是——”
玉辂两旁,人群合拢的态势不减,这不正常的推挤也渐渐引起了前头车架的注意,而两侧有些敏感的百姓也意识到了不对,他们急着往后撤去,然而这一退骚乱反而更加严重了!
秦王杀气上涌:“禁卫军听令,所有人合拢,有胆敢靠近玉辂者格杀勿论!”
“爷,怎么办?现在刚进城,离行宫还很远啊。”松溪放下车帘,满脸焦急。
赵承安捏了捏眉心,无奈地放下手中的书:“不必担心,禁军重重把守你当是玩的?”而秦王不过也是投鼠忌器这才没有及时控制局面。
这种场面对赵承安来说不过尔尔,他本不想理会,但转念却又改了主意:“松溪,开车门。车队也不要停继续往前。”
“哈?!”
看见松溪那蠢样,赵承安直接上脚:“去啊——”
“哦哦,哦!”松溪连爬带走地滚了出去。
被层层护卫着的玉辂上下来个小太监,两旁车奴恭敬打开了雕龙红门。百姓对皇家总存着畏惧,此刻俱都三三两两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太子赵承安身披鸦青大氅如闲庭信步般从马车中踏了出来。他身量颀长,流珠玉冕模糊了他的面容,唯独两道剑眉如同乌黑天空的闪电,劈的让人心头一颤。
他如高高在上的神祗,一立身便是俯瞰众生的姿态。冷而煞的面容,气势森然胆寒,这便是煌煌天家。
也不知是谁先跪下的,围观的百姓如同潮水般矮下。
“太子千岁!”
这便是未来天子——数千百姓竟无一敢抬头再一窥天颜。
骚乱瞬间消弭。
“咱们的太子爷越发有气势了。”高玄明倚窗扺掌而笑。
他身边,颜彩盯着那玉辂,眼里光芒炸亮。不过她掩饰的极好,又立马恢复成那个略带灵气的娇俏少女:“不愧是太子。”
高玄明瞧了她一眼,笑道:“热闹看够了,咱们办正事去吧?”
颜彩笨拙地理了理头上的小厮帽,然后身份狗腿得哈腰:“少爷您先请!”
“哈哈,小颜子,有出息!”
店铺都喜欢开在热闹繁华的地方,偏偏鞠宝斋另辟蹊径,将店铺设在了幽深的巷子里头。周围一片都是低矮的民居,就它一栋两侧飞檐塔式建筑,真是惹眼的很。附近的多是普通百姓,白日里要上工,因而那些个达官贵人便是公然进入这个奢侈地也没人看见。
今儿太子仪仗进城,泰半济阳府的人都去了城门口,鞠宝斋这儿也是冷清清的,就两个小二懒洋洋地扫着门前地儿,还时不时探头探脑一番像是想透过这层层屋楼看见前头热闹的场景似的。他们的魂儿都被太子仪仗勾走了以至于看见客人上门都不怎么热络了。
高玄明带着颜彩大摇大摆的进来鞠宝斋:“你们掌柜呢?”
其中一个小二恭敬道:“回少爷的话,今儿太子爷驾临,我们掌柜去看热闹去了……”
高玄明背着手慢慢扫过店里摆放的奇珍,随意问道:“你们怎么不去凑热闹?”
“小的们自然要看店啊。不知道这位少爷想买些什么?”
“听说你们家的渔具是出了名的好,拿一套让爷瞧瞧。”
“好嘞!少爷一看就是懂行的,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拿。川子,请这位少爷歇着,看茶。”
颜彩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