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藏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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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藏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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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起身,点了蜡烛,烛光幽幽地照亮了草堂四壁上一张挨着一张的卫雍容的画像。笑着的、皱眉的、沉思的、凝神的……每一张都是不同的神态,卫雍容已经在她心里刀刻斧凿般深重。“你既无心,我便休得了吗?”苏枕花喃喃自问。她又取了一张宣纸出来,铺在长案上。再磨了墨,饱蘸了一只纤细的羊毫,歪着头沉思。烛光把她的剪影打在墙上,寂寞而柔美,令长案下匿藏着的那个人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

  那个人就是慕容笛,他匿藏在长案下已经一整夜。这张长案是用百年老桃树的枯干解开拼接而成,时刻散发着桃木固有的淡淡甜香。慕容笛的脸贴在一处枯干老疤上,闻着不由分说钻进鼻子里的甜香,闭目时,觉得三年前的往事似乎历历在目——

  三年前的晚秋,北方枫叶红时,他孤身一人入京师,刺杀阴谋与金人勾结的奸臣韩旧雨。那笔生意,雇主只出了一两银子的花红,但他义无反顾地接了这单生意。韩旧雨麾下党羽众多,慕容笛出手九次,历时三十五天,方才在京师北城门一击得手,但他同时也受了极重的伤。幸好,他还有个叫做夏侯小花的帮手,半路里杀出,引开追兵。

  夏侯小花便是他的雇主,也就是给韩旧雨迫害、全家七十九口被杀的户部尚书夏侯盾唯一的女儿。夏侯小花那时只有十四岁,流浪黄河以北,靠沿路乞讨凑足了一两银子,雇慕容笛出手。

  慕容笛逃到一片大树林外时,失血过多昏倒。他顾不得乱军中的夏侯小花是生是死,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自主。迷糊中,有人背了他入桃花林里,在一间简陋的草堂中把他放在一张长案上。他鼻子里闻到奇怪的甜香,却不知道香气来自何处。

  “师父——”他听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

  “这人伤得很重,快拿我的药囊来。”是个苍老男人的声音。他再次昏迷过去,鼻子里一直闻着那种甜香,惬意得像躺在北方九月收割后的田野里,满眼空旷,满鼻子都是玉米割倒后秸秆上流逝的甘甜味道。良久,他嘴唇上感到有汁液浸润,闭着眼,贪婪地张开了嘴,立刻有把凉凉的小勺子探过来,把带着桃花香气的米粥喂进他嘴里。温热的粥落肚,他有了力气张开眼,看到有个女孩子垂着头,细心地把一勺米粥先放在唇边吹一下,然后送到自己嘴边。他看见女孩颈下并排生着三颗细小的红痣,如三颗悬垂的红色泪珠。

  “你是仙女吗?”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他真的以为她是上天派下来搭救自己的仙女,或者是传说中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

  慕容笛再次醒来时,是在城北一家客栈里,已经昏迷了十一日。客栈老板说是一个老头子把他送来的,而且留下了十两银子。慕容笛伤好之后,在京师里得不到夏侯小花的消息,而且韩旧雨的党羽搜查甚紧,只能暂时北上。那个暗夜里灯下喂他米粥的女孩子模糊的脸和三颗泪珠般的红痣深深印在他脑海里,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慕容笛闻见桃木长案的甜香时,一下子想到那救了自己的女子。他从长案下悄悄探出头去,在帷幕的遮掩下向灯光亮处望去,正看见据案沉思的苏枕花的脖颈。他的心猛然抖颤起来,因为苏枕花散开的衣领里面,白玉般光洁的肌肤上正有三颗泪珠样的红痣。他从第一步踏上桃花潭千尺林时,就觉得此地似曾相识。后来他看到苏枕花,听到苏枕花的声音,越发觉得心底里的记忆喷薄欲出,直到此刻,他看到了苏枕花的红痣,印证了自己的疑问。

  苏枕花在案前沉思良久,缓缓下笔,她要绘出真正藏在心里的卫雍容来。虽然草堂里悬挂着已经不下二十几幅卫雍容的画像,但那只是他的表面,苏枕花要的,是卫雍容的真心。

  慕容笛悄悄自长案下退出来,无声无息地自窗户里翻出去。他不可能再杀苏枕花,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江湖人,讲的是恩怨分明。

  苏枕花背对着窗户,根本没想到杀手就曾经藏在案下,更想不到慕容笛是自己曾经救过的人。她的笔初时干涩难行,因为自己琢磨不到卫雍容冷漠面容后的真实面目。下了数笔之后,她的心扉陡然一亮,茅塞顿开,笔意纵横,竟在宣纸上画出一位纵马疆场的英武将军来。将军的脸酷似卫雍容,但少了几分书卷儒雅气,多了几分英姿勃发的威武。将军双手横握着一杆银枪,枪尖雪亮,红缨飘散。他胯下的白马神骏异常,昂首嘶鸣,似乎就要破纸腾飞出去。

  “这才是你啊——龙潜于渊,以待来时。”苏枕花掷笔于地,双手把那画擎起来,眼睛里也有了灿烂的光芒。她爱上的卫雍容,正是这么一个英俊神武的人,只不过生不逢时,暂且在千尺林安身。一旦天赐良机,必定能神龙在天,一展壮志。她暂且忘掉了沈白树嘴里那个卑躬屈膝巴结相府小姐的人,因为在她心里,那根本不是卫雍容。

  天亮时,慕容笛披了两肩霜花离开千尺草堂。救过他的女子,在他心目中是神,不是凡人。沈白树虽然是相爷的人,但从他的所作所为里看得出,他心里真的是想对苏枕花好。有这么一个爱护她的人,慕容笛放心了,而且他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救过自己的仙女,苏枕花比仙女更纤柔美丽。

  慕容笛想到那晚苏枕花先在唇边吹凉了米粥,再送进自己嘴里时的样子,想像着苏枕花唇上的甜香,忍不住想大声唱歌,唱那些余音绕梁袅袅三日的情郎想妹妹的歌。“如果我是卫雍容,娶了她,就把她当仙女一般哄着供着、疼她爱她,怎么肯令她受一丝丝委屈?”想起苏枕花眉睫上的晶莹的泪珠儿,慕容笛恨不能用白玉盘接下来,当金豆子般收藏。

  ******

  卫雍容在写诗,夕阳从西窗里照进来,正投在他宽大的紫檀木书桌上。他知道夕阳落下之后,十月十五的圆月就会如约升起。今天是相爷的五十五寿,晚上,相爷邀请他去相府内宅吟诗赏月。当然,作陪的都是相爷的体己人,自然少不了明珠小姐。

  他写的便是一首赞美明月、明珠的诗,心里只有千娇百媚的相府小姐,对千尺林下寂寞的苏枕花已经抛在脑后。慕容笛缓缓走进书房时,卫雍容的千言七绝长诗已经洋洋洒洒地写就。他常常自负文才不逊于三国时万言檄文倚马可待的名笔陈琳,连皇上都已经跟他约好,让他给后宫三千佳丽每一位都作一篇千言华赋,以求丽人美色流传千秋万世。

  “我以为你能把苏枕花的人头带来——”看着空着两手的慕容笛,卫雍容很失望,但心里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他对传说中的“心如死灰”剑法深信不疑,对慕容笛的出手更是有信心,可惜来的是空手的杀手。

  “我杀不了她,不过我能看得出,即便不杀她,她也已经心如死灰。”慕容笛走到桌前,低头看见散发着墨香的新诗。那一刻他想起了苏枕花夜夜绘下的卫雍容的像,她在千尺林想他,他在这里想别的女孩子。

  “哦?”卫雍容放下笔,看看慕容笛陈旧的革囊和阴郁的脸。如果苏枕花已经心如死灰的话,对自己来说是个好消息。夕阳照在那首新诗上,慕容笛油然想起“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句子。他向卫雍容讲起苏枕花夜夜作画的抑郁,讲起桃花潭的秋色,潭水如何寒气逼人……他希望卫雍容能回头,最起码不会令苏枕花伤入心肺。

  “讲完了吗?”等慕容笛的自语告一段落,卫雍容冷笑着问。

  慕容笛抽动了一下鼻子,闻见这雕梁画栋里崭新的颜料油漆味道。卫雍容的府邸是相爷下令重新起造的,就在京师最繁华的大街旁。一切都是新的,包括家具仆妇,包括一应器皿,甚至院子里的假山盆景、奇花绿树。卫雍容也是新的,抛弃了桃花潭千尺林的往事,他面前的路宽广平坦,金光灿灿。

  “讲完了。”慕容笛从卫雍容的冷笑里看到了自己对牛弹琴的愚蠢。

  “你是个杀手,要想教人道理,最好去乡下财主家里开的私塾。我在千尺林渡过六年,那里的一草一木,我比你熟悉一万倍。至于苏枕花和我的事,外人不必插嘴。你走吧!”卫雍容冷笑,想不到杀手慕容笛竟然成了啰啰唆唆的说客。他看着自己已经踏上的富贵荣华之路,不想让任何人坏了自己的好事。

  慕容笛的手按在革囊上:“如果不是怕苏姑娘伤心,我现在就想杀了你。”当年刺杀韩旧雨的时候,佣金只有一两银子,现在卫雍容的命连一两银子都不值。卫雍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当然知道慕容笛的厉害。书房的帘子一挑,两个文质彬彬的汉子跃了进来。他们微笑着的时候,任何人都想不到这么两个衣着干净、和颜悦色的人竟然也是身手不凡的武林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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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雍容见了这两个人,脸上的笑稍稍放松了些:“送、客——送慕容兄出去。”买卖不成仁义在,慕容笛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他自然也不会白白放了天牢里那位施大人。

  慕容笛瞪着这两个人,缓缓地倒退着走到门口。剑,都在革囊里,只要一出手,必定可以让卫雍容心如死灰。“苏枕花还爱他吗?苏枕花已经忘记并且放弃他了吗?”慕容笛看到了苏枕花最后的那张画,他不懂她为何要把奴颜献媚的卫雍容画得那么英姿勃发。他对苏枕花并不了解,在这一点上,甚至连沈白树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他一边想着,一边踏上了青石小径。雍容华贵的状元府虽好,但他更喜爱千尺林的冷寂清幽。

  出了状元府的金漆铜环大门,两个汉子停住了脚步。卫雍容只让他们送客,没让他们做其他事。慕容笛沿着大街向东缓缓走着,感觉到那两个人的目光一直如尖刀般跟在自己背上,刺得肌肤都有些火烧火燎地痛了。

  京师的秋天,到处是怒放的菊花。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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