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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眼皮也沉重地抬不起来。她穿好鞋子,小翠急忙取了花团锦簇的斗篷过来,给她披在肩上。今晚家宴,相爷五十五寿,大家应该欢喜高兴才对。
她走到梳妆台前,小翠乖巧地把铜镜端过来。镜子里,活脱脱是个眉眼如画的小美人。蛾眉斜挑,眼波如水,长睫毛有些倦怠地忽闪忽闪,自然有种惹人疼爱的慵懒。鼻梁挺直,唇红齿白,肌肤如雪,娇嫩白皙。她该满足的,生于豪门,又排行最小,父母百般宠爱,京师里少年儿郎、贵胄后裔都对她倾慕如渴。她不喜欢那些靠了祖宗福荫在朝廷里捐了个一官半职的纨绔子弟,毫无个性,每日里只知道驱鹰围猎、饮酒寻欢,她要的是懂得上进、懂得自重的好男儿。上天眷顾,赐了卫雍容给她,学富五车,相貌俊朗,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小姐,咱们收拾打扮了,便去见卫公子可好?”小翠雀跃着。她是小孩子,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感好恶。
明珠斜眼看看小翠,突然展颜打趣地道:“小翠,我跟相爷商量,等我跟卫公子成亲时,也带了你过去,一并服侍他好不好?”说到成亲,她的脸一下子飞红起来。小翠也红着脸跳起来笑:“没羞没羞,千金小姐说这样想男人的话,没羞!”廊檐下的鹦哥儿给惊动了,也扑扑棱棱地乱跳,学小翠的话:“没羞、没羞、没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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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雍容从相爷书房里走出来时,正遇见沈白树。他们碰面的地方有一株巨大的桂花树,桂花已经谢尽,只是那种甜蜜馥郁的香气,仍旧在树下倘佯缠绵。卫雍容要躲,沈白树已经叫起来:“卫公子,请留步,我有话请教。”
沈白树的身材要远远比卫雍容魁梧高大,所以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卫雍容立刻显得渺小瘦弱。他不去看沈白树的脸,随手揪了几片树叶,在手里捏来捏去。“卫公子——”沈白树好不容易才把心里的恨压抑住,没有像捏树叶那样捏断卫雍容的脖子。
“哦?沈兄有什么事?”卫雍容心虚,他差了两个护卫去杀慕容笛灭口,到这时也没回来报告,不知道事情到底进展如何。
“我想请教卫公子对千尺林的苏姑娘如何处之?她在那里日夜不眠不休,等你消息,流下的血泪把桃花潭的水都染红了。”沈白树想起苏枕花的画,一阵辛酸心痛,更想到卫雍容抛弃了师妹,还要派人去取她人头令她心如死灰,双手攥成铁拳,指甲抠进手心里。
“这个——沈兄,那是兄弟我的私事,而且过了相爷的五十五寿,我自然能去千尺林跟苏姑娘解释。如果沈兄执意要问,我只能无可奉告,而且我知道沈兄是苏姑娘的师兄,对她早有深意,如果沈兄有什么不方便对她告白的,兄弟我也可以转告一下,成全沈兄……”不等卫雍容说完,沈白树已经一拳打在桂花树上,震得大树簌簌作响,叶子落了他俩满身。他的拳再偏个三五寸的话,只怕卫雍容的整张脸都会给打个稀烂。
沈白树咬牙切齿地道:“我只是要你知道,我沈白树只有这一个师妹,如果她有什么不好,我会让负了她的人不得好死!”自来京师,沈白树已经学会了忍耐。特别是蒙相爷垂青之后,他越发觉得能忍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才能成常人羡慕的人上人。否则,以他在千尺草堂修炼时的性格,早就跟卫雍容翻了脸,动了手。
卫雍容抬头瞪着沈白树,两个男人,两双眼睛对视着。卫雍容眼睛里燃着熊熊的火,一闪又熄灭了,因为相爷正一只手端着小南泥壶从书房里走出来,在台阶上顿了顿,笑着叫:“咦?你们两个谈什么呢?谈得那么热乎?”他换了布衣布鞋,发髻用一块褐色的头巾随便系着,微微眯着眼睛笑。他的肩膀并不宽厚,身材也并非如何高大魁梧,但站在台阶上时,让人觉得深沉稳固,无法撼动。
沈白树愣了愣,垂下拳头。卫雍容打了个哈哈笑:“相爷,沈兄向我问了几个问题,我们正在聊着,如果相爷有兴趣,不妨也请发表一下高见?”沈白树一惊,以为卫雍容要在相爷面前掀自己底牌。
相爷的笑容一敛:“哦?问题?你们两个一文一武,南辕北辙,难得还有共同探讨的雅兴。说说,我也听听。”他端起壶,轻轻呷了一口碧螺春茶,捋着颌下的胡须看着卫雍容。
卫雍容放声吟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他向沈白树笑笑,又道,“沈兄正是问我这几句诗的意思,对不对啊沈兄?”
沈白树长出了口气,赔着笑:“对对对,状元郎文才出众,我正是要请教这几句的意思,请指教、请指教。”他把心里的恨压下,先求过了面前这关。
相爷的浓眉狠狠地皱了皱,随即又放开,装作若不经意地问:“这几句曹孟德的诗,不过是以诗咏志,表达他横扫江南、一统天下的信心。怎么,沈护卫对这个也感兴趣?”曹孟德横槊长江,遥指江南时,志得意满,以为天下尽在我手,可以任意驰骋。相爷平生最恨的便是手下人得陇望蜀,好高骛远。卫雍容知道相爷的心,随随便便说了这么几句,就把相爷跟沈白树之间的不睦挑了起来,言辞犀利,可见一斑。
沈白树的脸刹那间惨白,他当然明白相爷的心思,急忙道:“属下请教状元郎的意思,本是有‘青梅煮酒论英雄’之意。良鸟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状元郎方才说到,天下英雄,非相爷莫属。北起辽东大漠、金人疆域,西去吐蕃诸戎、雪山各部,南到大理蛮荒、苗人土著,都在仰慕相爷大名,有识之士纷纷来投。相爷如能如三国之曹操一般横槊长江,四夷宾服,指日可待。我等忠心耿耿跟随相爷,以求同上凌烟阁,做一番千秋万代扬名天下的事业……”平心而论,沈白树并不是只知道抡枪弄棒的武夫。
相爷哈哈大笑起来,踌躇满志地道:“你们两个,一文一武,希望共同努力,做好我的左膀右臂。”他生来便疑心极重,对任何人不轻信,当然也包括面前这两个人。
沈白树退下之后,相爷拍拍卫雍容的肩膀:“厨房今晚做你的家乡菜,冷大师绝活,洞庭活鲤鱼,开心点儿。”他的消息很灵通,不会不知道千尺林苏枕花的事,不过他不想当面挑明。明珠是他的心头肉,任何时候,他都不想明珠受委屈。
卫雍容看看身后桂花树上那个深深的拳印,苦笑:“谢谢相爷关心,我去厨房看看,倒是很久没吃到家乡菜了。”他离开相爷,一路向后面厨房去。洞庭鲤鱼甲天下,鱼的做法也不下百种,风格味道各不相同。他最爱吃的一种叫做“醉里芙蓉相媚好”,到京师这几年,每次想到那种鱼的美味便忍不住垂涎欲滴。
相府厨房在一丛茂盛的修竹之后,卫雍容转过修竹,见到几个丫环厨娘正在忙碌着。他拖了个细眉细眼的小丫环问:“做鱼的冷大师在哪里?”小丫环向前面池塘后的一间孤零零的房子一指:“冷大师在做鱼,不肯让人看。你过去试试,别吃了闭门羹才好。”冷大师是相府里的秘厨,为人孤僻古怪,但他制作的鲜鱼令每个尝到的人都赞不绝口。
卫雍容走到小房子时,前面的人声远了,一下子让人耳根清净。小房子的木门紧闭着,门上贴着去年时的春联,纸张已经泛黄。门下一条清浅水道缓缓流进屋里去,水道里带着淡淡的鱼腥气。
卫雍容敲敲门,他没有见过冷大师,但听说过他的大名。门开了,一个独臂的汉子沉着脸堵在门口。他的脸上横七竖八地挂着很多伤疤,有深有浅,纵横交错。相府里的人都知道冷大师的脸是有一年在洞庭湖打鱼时给一条猪婆龙咬伤的,他在湖上跟猪婆龙搏斗了一日一夜,最后斩了猪婆龙的头上岸,并且在当年的长江两岸食神大会上以“龙飞凤舞”这道山珍海味一举夺冠。那些伤痕曾经让京师里最好的大夫看过,也用了最好的遮颜膏抹过,始终没有效果。
“是冷大师?”卫雍容微笑着,虽是大师,但两个人的年纪应该差不多。冷大师在卫雍容脸上扫了几眼,退回屋子里。卫雍容跟进去,房间侧面是一个小小的池塘,外面流进来的活水在池塘里盘桓一圈之后,再向后面的水道流出去。一条三尺长的大鱼半卧在池塘里,张着腮大口大口艰难地喘息着。旁边,几片翠绿的芭蕉叶子浸在水中。
“我也是洞庭湖人,闻得冷大师做鱼的技艺京师无双,特地慕名前来瞻仰。”卫雍容拱手,脸上的笑更诚恳。冷大师坐回到矮凳子上,用手里的一根梨木短棍轻轻在那大鱼的头盖骨上敲打着,每次棍子敲下去,大鱼就扑棱两下,不过鱼的力气越来越小,看上去像在做无谓的挣扎一般。
卫雍容在冷大师对面坐下,看着这大鱼,突然道:“大师今晚做的莫不是岳阳楼派系的拿手好菜‘雨打芭蕉’?”那道菜,是用完整的芭蕉叶将整条活鱼包裹起来,在梨木树枝燃起的篝火上燎干。叶子干了,里面的鱼只有七分熟,而后准备极大的铁架子,挂起小油锅,热油烧开,送到酒席上。客人看中了哪块鱼肉,当场割下来,入油锅一炸,再蘸上酸辣酱汁食用。这种做法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活鱼的鲜香,入口时五味俱全,下肚后只留鱼的清香,正是洞庭鱼最脍炙人口的烹制方法。
冷大师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卫雍容一句话里,他能分辨得出来他也是食道高手。
冷大师抬头,阴沉的脸慢慢和缓下来:“你也懂得做鱼?”
卫雍容微笑:“何止懂得?先父卫横阳生在洞庭水畔,长在洞庭水中,对食鱼一道,深得其中三昧。”提到“卫横阳”的名字,冷大师肃然起敬,因为那个人是洞庭水族菜系里辈分极高的人物,其烹调工艺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