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春潮- 第1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爱你!”萨宁接上去说。
  “是的……你爱上了我。”
  杰玛语无伦次地这么说下去,带着微笑,每当有人迎面走来或从旁边走过,她就把声音压低,或完全停住不讲。萨宁却兴奋地听着,欣赏着她的声音,如同昨夜欣赏她的笔迹那样。
  “妈妈伤心极了,”杰玛又说——她说得很快,一句紧接一句,“她无论如何不肯相信克留别尔先生会叫我讨厌,我嫁给他并非出于爱情,而是她强烈要求的结果……她怀疑您……你,直说了吧,也就是说她确信我已经爱上了你,——她觉得更加伤心的是自己前天居然没有想到,竟委托你来劝说我……这真是奇怪的托付,可不是吗?现在她说你……您是滑头,不是老实人,说您骗取了她的信任,还警告说我也会被您骗上当……”
  “可是杰玛,”萨宁大声说,“难道你没有对她说……”
  “我什么也没有说!未经和你商量,我有什么权利呢?”
  萨宁举起双手啪地一拍。①
  ① 举手拍掌是俄国人的习惯动作,当一个人为强烈的感情所影响时,就举起手来拍一下掌。
  “杰玛,我希望现在你至少得把一切在她面前承认下来,你带我去见她……我想让她相信我不是骗子!”
  萨宁的胸膛充满了高尚、炽烈的感情,挺了起来。
  杰玛睁大了眼看着他。
  “您当真想此刻就跟我去见妈妈吗?去看一个认为你我之间的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并且永远也不会实现的妈妈吗?”有一句话杰玛迟迟说不出口……这句话使她的嘴唇感到灼热,然而萨宁倒反而更乐意说出口来。
  “杰玛,和你结婚,做你的丈夫——对我来说没有比这再幸福的了!”
  在他看来,无论是自己的爱情,还是内心崇高的境界,或者自己的决心,都是无穷无尽的。
  杰玛一度想停下脚步来,但一听到这几句话,却走得更快了……她似乎想躲避这过于巨大而意想不到的幸福!
  但是她的脚突然发软了。拐角处,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出现了克留别尔先生,他穿戴着新的草帽和新的大衣,身子挺得笔直,像箭杆一样,一头卷发卷得像只狮子狗。他既看见了杰玛,也看见了萨宁——于是心里面哼了一声,把身子向后一挺,趾高气扬地迎面朝他们走过来。萨宁感到一阵厌恶;但是一看到克留别尔先生的脸孔,在那张脸上,它的主人使出平生所有的本领装出一副鄙夷不屑地惊奇甚至得胜的表情——一看到这张泛着红晕的、俗不可耐的脸,萨宁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于是大踏步地向前迈去。
  杰玛抓起他的手,冷静而果敢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给他,直面自己从前的未婚夫……克留别尔眯起眼睛,佝偻着身子向一边一闪——从牙缝里喃喃地挤出几个字来:“歌曲的通常结尾!”(Das alte Ende vom liede!)仍然跨着那种做作的、略带跳跃式的步子走远了。
  “这个混蛋,说什么来着?”萨宁问,他本想赶上去追克留别尔先生,但是杰玛没让他去,继续和他一起朝前走,她已不再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回来。
  前面出现的是路塞里糖果店。杰玛的脚步再次停下来。
  “德米特里,德米特里先生,”①她说,“我们还没有进门,我们还没有见着妈妈……要是您想再考虑一下,要是……您现在还是毫无牵挂的,德米特里。”
  ① 原文为法文。
  萨宁把她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胸口,以此回答她的话——并且拉她向前走去。
  “妈妈,”杰玛带着萨宁走进来诺拉太太坐着的房间时说,“我带来了真正的未婚夫!”
  ……
   
二十九
  假若杰玛宣布说带回家来的是一身霍乱,或者干脆就是死亡,来诺拉太太听到这个消息或许不至于绝望。她立刻坐到角落里放声大哭起来,活像俄国的农家妇女在丈夫或儿子的棺材横头边哭边诉的样子。杰玛起初吓得手足无措,甚至没有走到她母亲身边去——她只是像一尊塑像那样站在屋子的中央;萨宁也全然失去了主意——他也忍不住要掉下眼泪来!这种无以慰藉的痛哭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整整一个小时呢!潘塔列昂认为还是把店堂门关上好——免得有人走进来——好在时间还早。老头自己也感到困惑莫解,他无论如何不赞同杰玛和萨宁做得那么性急,不过并不打算责备他们,而且准备在必要的时候袒护他们:他太不喜欢克留别尔这个人物啦!爱弥儿把自己看成是自己的朋友和姐姐之间的联络员,而且几乎带点沾沾自喜的神色:这一切竟如此圆满地取得了成功!他怎么也理解不了来诺拉太太为什么要如此伤心,他在心里断定,即使是最优秀的女人,也像是缺乏思考的能力!最为难堪的是萨宁,只要他一接近来诺拉太太,她就放声大哭,并且挥手不要他靠近——所以他只好站在远处,好几次试图喊过去:“向您的女儿求婚!”却都没有成功。最使来诺拉太太懊恼的是“她竟会不长眼睛,什么也看不出来!”“要是我的乔万尼·巴蒂斯塔活着,”她含着眼泪说,“什么事也出不了!”——“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萨宁自忖道,“毕竟太愚蠢了!”他不敢看杰玛一眼,她也没敢抬眼去看他。她能做的只不过是耐心地侍候母亲,而母亲起初还推她开去……
  暴风雨终于渐渐停息下来。来诺拉太太不再哭泣,允许女儿把她从藏身的角落里带出来坐到窗口的安乐椅里,并且给她喝桔子水;也允许萨宁在屋子里留下来——当然不是允许他走近身边,不是的!(起初她一直要他出去)而且在他讲话的时候也不再打断他。萨宁马上抓紧利用这平静降临的机会,而且表现了惊人的口才,在杰玛面前他恐怕未必会如此热情洋溢和如此坚信不疑地陈述自己的打算与感情。这些感情是最真挚的,这些打算也是最纯洁无垢的,就像《塞维里亚的理发师》里的阿尔玛维娃那样。无论对来诺拉太太,还是对他自己,他都不回避这些打算的不利方面;然而这些不利的因素毕竟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确实:他是外国人,与她们相识不久,她们无论对他的为人还是对他的财产,都不甚了解;但是他准备引出必要的证据来证明他是个体面人,而不是穷汉子;他可以从自己的同胞中间找出不容丝毫置疑的证人!他希望杰玛跟他一起会得到幸福,他会使她离别亲人之后得到慰藉!……一提到离别这个字眼,几乎阁下了大祸——就是这离别两个字使来诺拉太太顿时全身颤抖起来,头晕目眩了……萨宁连忙分说这离别只是暂时的——而且说到头它也可能并不存在!
  萨宁没有白费口舌。来诺拉太太开始看着他,虽然还带着伤心和责备,但是原先那种反感和怒气已经没有了;后来她又允许他走近身边坐下来(杰玛坐在她的另一边);接着她开始责备他——不仅用目光,而且用言语,这意味着她心头的怒气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下来了;她开始诉苦,但是诉苦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越来越柔和,它被时而向女儿时而向萨宁提出的问题所代替;接着她允许他拿起她的手,并且不马上收回去……后来她又开始哭泣——然而这眼泪的意义已全然不同了……然后她苦笑起来,感慨乔万尼·巴蒂斯塔已不在人世,但是和先前的感慨已完全是两个意思……再过一会儿——两个罪人——萨宁和杰玛——已经跪在她的脚边,她则把双手依次放在他们的头上;又过了一会儿,他们已经在拥抱她、吻她,这时爱弥儿满脸通红兴冲冲地跑进屋来,投入到这紧紧团在一起的一堆人里面去。
  潘塔列昂朝屋子里一看,笑了一笑,同时又皱起眉头——走到店堂里打开了通外面的门。
  ……
   
三十
  来诺拉太太从绝望过渡到悲伤,又从悲伤转为“静候命运的安排”,其间的变化相当迅速;即使是这“静候命运的安排”,也很快转而成为暗自的满足,但是因为面子关系,这种满足总是千方百计地掩饰着、隐忍着。萨宁从认识来诺拉太太的第一天起就合她的脾胃;及至她认定他将成为她未来的女婿时,她便不再认为这个想法本身有什么特别不愉快的成分,虽然她依然认为有责任要让自己脸上保持某种受了委屈……甚至忧虑的表情。然而近日来所发生的事情竟是如此异乎寻常……接二连三!作为讲求实际的女人,一个作母亲的人,来诺拉太太觉得同样有责任向萨宁提出种种问题;萨宁早上出发去和杰玛约会时还连想也没有想过他会娶她,——真的,当时什么也没有考虑过,只是被自己炽烈的爱情所驱使,——此刻却胸有成竹地,甚至可以说是激情满怀地进入了自己的角色,未婚夫的角色,所以一切问题,他都回答得详尽而周到,而且兴致勃勃。来诺拉太太由于相信他出身于真正的贵族世家,而又有点诧异他竟不是一个公爵,所以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有话在先”,——她将在他面前说得十分坦率、不拘礼节,因为做母亲的神圣职责迫使她这样做!萨宁回答她说,自己对她别无要求。他恳求她——别对他宽恕!
  于是来诺拉太太向他指出,克留别尔先生(这个名字一出口,她就轻轻叹了口气,把嘴合上了,说起话来有点结结巴巴)——克留别尔,杰玛原来的未婚夫,现在的收入有八千金币,而且这个数目每年都在迅速增加,可是他,萨宁先生倒底有多少收入呢?
  “八千金币,”萨宁慢吞吞地重复说……“这合我们的钱大约是一万五千卢布……我的收人要少得多。我在土拉省有座规模不大的田庄……要是经营得法,也许——甚至一定可以有五千或六千的出息……还有,假使我出去任职,就会很容易得到二千左右的薪俸。”
  “到俄国去供职?”来诺拉太太大声嚷道。“那么我和杰玛大概要分别了!”
  “�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