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这可是不足信的!况且我讨的是一个既便宜又优惠的价钱!干吗不试一试呢?也许,还是我的福星在起作用……行!试一试看!”
波洛索夫把萨宁带进法兰克福一家上等的旅馆,他在那里开的房间当然也是上等的。桌子上和椅子上堆着纸盒、箱子和包裹……“老兄,这些都是给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买的!”(依波里特·西多雷奇这样称呼他的妻了)波洛索夫在安乐椅里坐下来,叫道:“真热呀!”说着解开了领带。然后他按铃把茶房总管叫来,仔细地向他开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早餐。“一点钟要把马车备好!听见吗,一点整!”
茶房总管唯唯诺诺地鞠躬,然后奴相十足地消失了。
波洛索夫解开了马甲。他微微蹙起眉头,口里吐着大气,掀起鼻子,光凭这就一望可知:要他说话,将是他的一大负担,而且他是有点担心萨宁会不会叫他开口或者让他自己去挑这付说话的担子。
萨宁理解自己伙伴的心情,所以没有提一大堆问题去打搅他,只限于问些必要的问题;他知道他服了两年兵役(当了枪骑兵!他穿上短短的制服,样子是够好看的了!),三年以前结的婚——现在和妻子在国外已经住了两年,她出于某种原因在维斯巴顿治病,——从那里正要去巴黎。反过来,萨宁也扼要地谈了谈自己以往的生活和眼下的打算;他开门见山,马上转入了正题——也就是说谈起了打算出卖自己产业的事。
波洛索夫默默地听他说,只是偶尔张望一下房门,早餐应当从那里送进来。早餐终于端上来了。茶房总管,还有另外两个下人一同端上来几盘罩着银罩子的菜。
“你说的是在土拉省的产业吗?”波洛索夫坐到餐桌边说,一面把餐巾塞进衬衫的领口。
“是土拉省的。”
“我知道了,就是在叶甫列莫夫斯克县的那份产业。”
“你知道我的阿历克赛耶夫卡吗?”萨宁问道,也在餐桌边坐下来。
“怎么不知道。”波洛索夫把一块夹蘑菇的煎鸡蛋塞进自己的嘴里。“那附近就有玛丽娅·尼珂拉耶芙娜,我老婆的一份产业……茶房,把这个瓶盖儿打开!土地很不错——但是你的农民们把森林砍了。你干吗要卖掉它?”
“我要钱用,老兄。我愿意卖贱一点。我看你就买进了吧……一举两得嘛。”
波洛索夫吞下一杯酒,拿餐巾擦了擦嘴,又开始咀嚼——嚼得很慢但声音很响。
“嗯,不过,”他终于说话了……“产业我是不买的,因为没有钱。你把黄油挪过来一点好了。也许我老婆倒会买的。你跟她说说看。既然你讨的价钱不大——这她倒不在乎……这些德国佬,真是蠢驴!连鱼也不会烧。还有比这更马虎的吗?还要说‘统一法特兰呢①’。茶房,把这盘混账东西给我拿下去!”
① 原文为德文。意为“统一祖国”。根据1815年维也纳会议的决定,德国成为三十多个小邦组成的松散邦联。以后几十年特别是在1840年以后德国开展了广泛的民族统一运动。
“难道你的妻子……自己掌管经济?”萨宁问。
“自己管。吃肉饼吧,真好吃,向你推荐。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妻子的事务我是从不插手的,——现在再对你说一遍。”
波洛索夫继续咔嚓咔嚓地吃东西。
“嗯……可是我怎么才能和她洽商呢,依波里特·西多雷奇?”
“很简单,德米特里·巴甫洛维奇。到维斯巴顿去走一趟。离这里并不太远。茶房,你们这儿有英国芥末吗?没有!这批畜生!不过你别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吃完早饭就走。让我给你倒杯酒吧:挺香的花酒——不是酸货。”
波洛索夫的脸部现出了生气,而且变红了;他只有在吃东西……或喝酒的时候,脸才会变红。
“可是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好。”萨宁自言自语地说
“哎,你突然要这么急干吗?”
“就是这样,急得很,老兄。”
“需要的数目很大吗?”
“大。我……怎么对你说呢?我……要结婚了。”
波洛索夫把已经挪到嘴边的酒杯放回到桌子上。
“结婚!”他用嘶哑的——由于惊愕而变嘶哑的——声音说,同时把自己那双浮肿的手接到肚子上。“这么紧急!”
“是啊……很紧急。”
“对象——不用说是在俄国吧?”
“不,不在俄国。”
“在哪里?”
“这里,法兰克福。”
“那她是谁?”
“德国人,噢不,——意大利人。本地的侨民。”
“有家产吗?”
“没有家产。”
“看样子,爱情已经很强烈了?”
“你真可笑!不用说,是很强烈了。”
“所以你需要钱?”
“暧,是的……是的,是的。”
波洛索夫把酒咽下去,嗽了口又洗了手,用力在餐巾上擦干,然后掏出雪茄来抽。萨宁默默地看着他。
“只有一个办法,”波洛索夫终于开腔了,说着把头往后一靠,吐出一缕细细的烟。“找我老婆去。要是她肯,你的一切苦恼就都解除了。”
“可是我怎么见到她呢,你的妻子?你不是说后天就走吗?”
波洛索夫合上了眼睛。
“听我说,我告诉你,”他用嘴唇转动着雪茄,吐出一口气,终于说道,“你回家去,快点整理好行装——再到这里来。我一点钟就要走,我的马车很宽敞,我带你走。这不就万事大吉了!而现在呢,我要睡一会儿。老兄,我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一定得睡一会儿。天性这样要求——我也不反对。你不要再打搅我。”
萨宁想着,想着——突然抬起了头:他决定了!
“好吧,我同意——而且要谢谢你。我十二点半再来这里——我们一起去维斯巴顿。我希望你的妻子该不会生气……”
然而波洛索夫却已经开始打呼噜。他迷迷糊糊地说:“不要打搅我!”——他悠晃着两条腿,像孩子一般地睡去了。
萨宁再度用目光打量了他那笨重的身躯、他的脑袋、脖子和那翘得高高的、像苹果一样圆的下巴——然后走出旅馆,快步向路塞里糖果店走去。应当先告诉杰玛。
……
三十二
他在店堂里遇见她和她的母亲在一起。来诺拉太太正弯着腰在用一把小折尺量窗户之间的距离。一看见萨宁,她就直起身子,愉快地迎接他,但是脸上略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
“昨天我听你说了以后,”她说,“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怎么来改良我们的店铺。我想就在这里放两只装镜子的柜子。您可要知道,现在这是时新的摆设。以后,再……”
“好,好,”萨宁打断她说,“这些都是应当考虑的。不过你们走过来,我有件事对你们说。”他挽起来诺拉太太和杰玛的手,把她们带到另一个房间。来诺拉太太紧张起来,尺子从她手里掉了下去,杰玛也警觉起来,但是仔细看了萨宁一眼以后,就放心了。他的脸部确实现出有心事的样子,可同时却流露出活泼的朝气和决心。
他要两个女人都坐下,自己却站在她们的面前——挥舞着双手并且抓捋着头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们:与波洛索夫的相遇,计划中的维斯巴顿之行,出卖产业的可能性。
“想一想,我该是多么幸福!”他终于大声喊道,“事情的变化真快,也许我连俄国也可以不去了!这样我们的婚礼可以比我估计的大大提前举行!”
“您应当什么时候动身呢?”杰玛问。
“就在今天——一个小时以后。我的朋友雇了马车,他会把我带到那里的。”
“您给我写信吗?”
“一到就写!只要和这位太太一开始商谈,我马上就写信来。”
“您说这位太太很有钱的是吗?”讲求实际的来诺拉太太问。
“非常有钱!她的父亲是个百万富翁,一切遗产都归她了。”
“统统——给她一个人?好——这是您走运了。不过得当心,可别贱卖了您的产业!您要精明果断。别让人家给迷了去!我理解您要早点做杰玛丈夫的愿望……但是小心第一!别忘了:您的产业越卖得起价钱,那么归你们俩——还有你们的孩子用的钱也就越多。”
杰玛转过身去,萨宁却依然手舞足蹈。
“您可以相信我的小心,来诺拉太太!不过我不想做生意。我向她讨个公道的价钱:她给了——再好不过;不肯——上帝保佑她。”
“您认识她……这位太太吗?”杰玛问。
“我和她素不相识。”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假如我们的事毫无结果——后天就回来;要是办得顺当——也许呆上一至两天。无论如何,我决不会浪费一分钟。你看,我的心是留在这里的!不过我和你们谈得太久了,我在动身以前还得回旅馆去跑一趟……为了幸福,来诺拉太太,把您的手给我,——我们俄国一直是这样做的。”
“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它更靠近心脏。我后天再来——无论成败如何!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我将胜利而归!再见了,我的好心人,我的亲爱的……”
他拥抱和亲吻了来诺拉太太,又请求杰玛和他一起到她的房间里去——只一会儿,——因为他需要告诉她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只是想和她单独告别。来诺拉太太理解这一点,所以没有兴致去打听那么重要的是什么事……
萨宁还从未到过杰玛的房间。当他一跨进这个朝思暮想的神妙的门槛的时候,爱情的全部魅力与火焰,以及喜欣和甜滋滋的恐惧,一齐在他身上迸发出来,扰乱了他的方寸……他以深情的目光环视四周,然后跪倒在亲爱的姑娘的脚跟前,把脸孔紧紧地偎依在她的身上……
“你属于我吗?”她小声问。“你不久就回来吗?”
“我是你的……我一定回来。”他喘息着肯定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