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破阵记-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师喝道:“方朋,为师说话,你没听见么?”方朋无计可施,只得从座位上站起,但双唇紧闭如封,久久不发一声,便似一根木桩伫立在那儿。老塾师设馆多年,见此情形,哪还有不明白的?知他定是无法将这篇‘大学’背诵出来,不禁气恼,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成哑巴了?”

    胖小子方肥放开大嗓门,嘻嘻笑道:“先生,阿朋他舌头上生了个大疔疮,说不出话。”一句话,逗得众童哄堂大笑。

    老塾师瞪了方肥一眼,厉声斥道:“胡说!”又对众童喝道:“肃静。”方朋一张白皙的瘦脸涨得通红,忽憋出一句话来:“先生,我背不出,我……我不是读书的料。”老塾师闻言直摇头,叹道:“唉,愚不可虑,笨也不可虑,愚笨而气馁,诚可虑也。方朋啊方朋,如此而往,你可怎生得了啊!好罢,你且坐下。方胜,你将这篇‘大学’再背一遍。”最后一句话,是对方肥身后一位学童说的。

    那方胜闻声而起,张口便来,背诵如流。他也只十三、四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体格健实。但见他摇头晃脑,好整以暇地一路背将下去,犹似银河倒泻,竟毫无滞漏停顿之处,一篇近两千字的‘大学’背将下来,只错了三处。

    老塾师待方胜背诵完毕,老脸绽笑,捋须颔首地示意嘉许,挥手命他坐下。方胜**尚未坐稳,前排方肥已回过头来,向他伸伸舌头,扮个鬼脸,意思是不服气。方胜懒得理他,静静坐好了。

    那老塾师一清嗓门,侃侃而道:“今日书且背到这里,眼下便由为师为尔等讲解这篇‘大学’。‘大学’出自《礼记》,《礼记》乃夫子再传弟子记述先秦诸般礼议之论着,又称《小戴礼》或《小戴礼记》。何也?只因此书为汉时大儒戴圣编篡,为别于其同世人戴德之《大戴记》,故而得此名。汉代经学集大成者郑康成为《礼记》作注,那便是天下读书人必读的《礼记注》了。此书全篇四十有九,乃儒家吾道要典,四十九篇中,又尤以此篇‘大学’为重中之重,其微言大义,尔等不可不知……”

    如此这般,老塾师读一句“大学”原文,引经据典,旁征博采地阐释一句,苦口婆心,教化众位童儒。他这里口似悬河,唾沫飞溅,直说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那边厢方肥耳生老茧,挖鼻弄泗,却听得脸苦目愁,昏昏欲睡。

    正所谓“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听了一会儿,方肥早已是老大不耐烦,眼珠子骨溜溜一转,伸手入书囊,掏出一只尖嘴黑睛的小白鼠来,然后向老塾师偷觑一眼,见先生摇头晃耳,正讲到兴浓处,于是左手将前排方朋的后衣领一把扯开,右手迅捷无比地将小白鼠塞了进去。方朋正听先生讲解书文,似懂非懂之际,忽觉衣领内多了一团热烘烘、软绵绵的物事,不由得尖叫出声。于此肃移课堂之上,这一声尖叫不啻晴天打个霹雳、立刻引得众学童扭头观看。

    老塾师见方朋双脚乱跳,缩颈抬臂地在自己衣内乱摸乱抓,神色惊慌狼狈,不禁责问道:“方朋,你先前背不出书来,眼下又不好好听为师讲解,只管在身上乱摸什么?”

    方朋没顾上回答先生的问话,右手已从衣内抓出一团毛绒绒的物事,一看之下,更是尖声大叫,只见一只全身长满白毛的老鼠,一对骨溜溜、黑漆漆的小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头皮发麻,忙不迭用力一摔,登时将小白鼠摔得头破嘴裂,一命呜呼。

    老塾师见状呵斥道:“上苍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偷生!方朋,你小小年纪,怎能如此残忍!哼,这小白鼠又是从哪儿来的?”

    方朋明知是身后的方肥在捣鬼,心中虽恨,但一向畏其强蛮,也不敢明禀,只想:“若说是阿肥放的白鼠,待会下学路上定没好果子吃!”吞吞吐吐道:“我也不知道这小老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我……我……学生正听先生讲书,身上忽然就痒了起来,伸手去抓,就……就抓着……”老塾师哪里肯轻信?喝道:“一派胡言!这屋子里大白天哪来的老鼠?还不快说实话。”方朋垂下头来,嗫嚅道:“学生……学生真不晓得。”

    老塾师放下手中蒲扇,从书桌上抓起一把戒尺,往空中虚击一记,恐吓道:“岂有此理,再不说实话,便让你吃‘笋炒肉’。”所谓“笋炒肉”,便是由不听话的学生自动脱掉裤子,让先生用竹尺抽打**,以为惩戒。方朋读书天分不高,一篇书文别人读五、六遍即能背诵,他却非要二、三十遍不可,课堂上但凡遇上先生提问答辩,他总是目瞪口呆时多,从容作答时的少,平日里老塾师的“笋炒肉”委实已吃了不少。他“笋炒肉”吃多了,自然习以为常,也不觉有什么可怕,倒是方肥异常顽劣,稀奇古怪的损招多得紧,却是他万万不敢得罪的,因此只得硬着头皮再道:“学生实在……实在不知这小东西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老塾师见他说得可怜巴巴,委屈已极,倒不忍心打他了,转而向众童问道:“你们当中可有谁知道?”

    方朋坐在前排,方肥紧随其后,刚才方肥施放白鼠,后边一干学童全都瞧在眼里。但大伙儿都惧怕方肥,见先生目光扫来,人人低下头去,谁也不敢乱吭一声。方肥见老塾师望向自己,将头扭过一边,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模样。老塾师见无人应答,又问了一遍。

    他语声刚落,方胜忽然站了起来,说道:“先生,学生知道。”老塾师道:“嗯,你说。”方胜瞧了方朋一眼,道:“先生,学生说出这小老鼠是从哪儿来的,你能不再责罚阿朋么?”老塾师瞧瞧手中的戒尺,笑道:“若是这小白鼠别有来历,过错不在方朋,为师自然不会罚他。”方胜喜道:“好,那学生就说。小白鼠是阿肥带进课堂,是他塞进阿朋衣裳里的。”

    老塾师向他一点头,然后对方朋喝道:“好你个方肥,不知用功上进,只知一味嘻戏玩闹,今日你误了晨课,为师尚未罚你,眼下又扰乱课堂,成何体统?哼!‘养不教,父之过;学不严,师之隋。’为师今日可真得好好罚你一顿了。”说罢挽起衣袖,走过去一把将方朋按倒在矮橙上,扒掉裤子,手中的竹尺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他恼恨方肥顽劣,下手竟毫不留情,这几下子“笋炒肉”倒是油光火辣,货真价实。

    方肥倒也倔强,既不喊娘、也不哭痛,睁大了双眼,向方胜怒目而视。方胜在他怒视之下,心中微微慌乱,却不惧怕,回瞪了他一眼,重新坐好。

    原来这方胜是本乡乡约之孙。他祖父方有常,是两浙路睦州府青溪县的一个大户,而那老塾师却是衢州府开化县的一名饱学老儒。青溪、开化两县相距不足百里,方有常闻知老塾师在家乡设馆多年,德劭学博,遂遣人卑词厚礼地将他聘至万年乡,又捐资将废弃已久的方氏宗族老祠堂修葺一新,在里面设了一处义塾,由老塾师主讲授课。

    方有常家财万贯,自然势大,兼且身任族长乡约,平素不免鱼肉乡里。但他一向都很敬重读书人,对这老塾师倒是持礼以待,视为上宾,平日里少不了嘘寒问暖。老塾师见东翁以礼待已,心感其诚,对入学的一干方氏子弟也是倾才相授,对方有常的孙儿方胜更是悉心教诲,孜孜不倦。他还嫌方胜原字“显之”不符取名冠字“闻名即知其字,闻字即知其名”的名字互训之法,感怀辽兵南侵,北地烽烟,遂取义于“胜”字,以“破阵”二字相赠。

    方破阵长于富豪之家,却无骄矜习气,最见不得恃强凌弱,眼见方肥在课堂上捉弄方朋,却又不敢直认其事,实在是看不下去,便站出来替方朋打抱不平。

    老塾师手中的戒尺狠抽十余记,见方肥两边**上现出条条红印,这才住手坐回到椅中。方肥闷声不吭,系好裤子,也在座位上坐好。

    老塾师将戒尺放回原处,顺手端起紫砂茶壶喝了口浓茶,润润喉咙,再歇息片主刻,方道:“这篇‘大学’,今日暂且讲到这里,眼下为师有句要紧话,须得问问你们。子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何为’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礼礼》’大学‘篇中的这句话是说一个人若不读书识字,就断断不会明白’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贤之道。然则,何为善学?知其之所以为学而学者,为善学者也。是说一个人只有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学,而要读书识字,才算得上是个善学之人。为师今日便是要问问尔等,可有谁明白自己坐在此处读书识字,究竟所为何来?”

    骤闻此言,众童面面相觑,一时间课堂上鸦雀无声,过得半响,才乱哄哄嚷道:“是为了明理。”“为了帮爹爹记帐。”“为了做官。”“为了发财。”童言纷纷,肆无忌惮,不一而足。

    老塾师忽道:“方肥,你倒说说看,你又是为何而学?”

    方肥挨了顿“笋炒肉”,正自恼羞成怒,寻思好歹要想个法子捉弄方破阵一番,出口恶气,耳听先生指名要自己回答,哪里答得出?他斜眼望去,见先生面色不善,忽而灵机一动,想起今早出门时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来,当即大声答道,“为了天下百姓有饭吃、有衣穿。”

    老塾师一呆,大为惊讶:“瞧不出这孩子平日顽劣不堪,居然也能说出如此一句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赞道:“说得好,说得好,诚圣贤之语也!”可他哪里又知道,这句话不过是方肥从父亲口中听来,眼下照说不误而已。

    原来方肥昨日黄昏玩耍时,在自家屋后墙洞中捉了只小白鼠,他见那白鼠晴黑身白,煞是可爱,夜里逗弄良久,今早不免贪睡晚起。他生怕误了早课,遭老塾师责罚,出门之际心急火燎,正和恰好从屋外进门的父亲撞了个满怀,摔倒在地。他暗叫不妙,骨溜爬起身来,待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不曾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