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毅低头,看着清溪里倒映出稚嫩而俊秀的脸庞,几滴血珠混合着溪水自嘴角脸颊滚落,随即在清溪化开数瓣红晕,又很快被上游暗流涌走。
他心底惊惧,惊魂甫定!
他不知方才究竟何故把他惊醒,却晓得自个儿果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方才,若是再晚半刻——
眯着眼睛,抬起头来,享受着温暖日光。
不知怎的,劫后余生,他忽然感觉心扉一下开阔,种种烦恼都被抛去。
一旁常磐前刻尚惊慌犹若热锅中蚂蚁,这时看到柳毅狼狈却坦然,那种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错觉,一时受到感染,静下心神,有些呆愣。
“毅、毅哥儿。。。”
柳毅先前呕血的样子,当真是把他惊慑住了,搞得比前年村里刘瘸子病死时更加惨烈。
这时纵然见着似乎已经无碍,吐息亦是平稳,仍是止不住担心。
阳光下,风起了。
那孤零零的帛书被卷动,如有灵性,直接飘到两人身旁。
其上金色文字,耀眼夺目,辉光煌煌,不停提醒着主人、自己存在。
只是常胖子现在哪还有心神管什么帛书,恨不得把它直接撕烂,或者一把火烧掉。
柳毅倒是没那许多愤恨,原本就是他想窃取天机——
“天恩浩荡,神威莫测。”
莫名其妙说了这样八个字,常磐觉得柳毅有些变了,至于究竟哪里改变,他亦分说不清。
“毅、毅哥儿,这东西分明就是害人的物什,都怪我不分青红皂白,险些戕害了你——”
常磐内疚自责,一把拾起帛书,作势欲撕。
柳毅急忙将他止住,虽然明知这种神物不可能被凡力破坏,态度终归要表现。
他按下满脸愤懑的常磐,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指着那卷帛书,笑道:“教我。”
常磐闻言诧然盯着柳毅,仿佛不曾听清对方所言。
柳毅又是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日头,也不知是否忘了夫子还在授课。
他身上,气息空灵诡谲,多变而不缺泰山之磐,温润威严下,仿佛涤去某些过去刻意做作的姿态,而后点头表示肯定。
“你现在,就教,我想学!”
第十章 匆匆
天道无常,雷道总纲,天雷殛世,灭尽无常。
世有凡人不知苦,红尘生灵焉明荼。
九幽灵魄殇魂道,苍穹碧仙泛星湖。
雷罡,正*法也。火能焚尽万物,金可切割千仞,煌煌光明,普照大地,亦能摧毁众生。然万物有灵,绝壁落魂,众生之愿,岂如常载。
世间五行术法,光暗冰雷,阴阳两仪,生死伦常,唯独雷火有灭无生。
烈焰之力固然绵延霸烈,终究失了先天纯粹。唯有雷霆,秉天之怒,代天行罚,殛灭生灵!
溪水潺潺,涓涓逝流,柳毅盘坐水滨,并不在意胸前衣襟血迹。
他的面前,常磐挺立,手舞足蹈,意气风发,侃侃而谈。
两人并未因身份倏然调换,有丝毫不适。
常磐少年心性,总想表现自己,这时得了机会,当然好好把握,恨不能将所习一股脑传给对方。
至于柳毅,夫子从小便教会他,达者为师。
在不触及根本利益的前提下,纵然向敌人偷师,亦无不可。简而概之,八个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并不觉得向常磐求教,就有甚丢人。
柳毅目光凝然,显得非常专注。
几只蝴蝶飞落到他身上,栖在肩头、发梢、睫毛。
蝶儿翩翩,携着花粉沾在鼻头,挠人心痒。
柳毅动也未动,全副心神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天书之所以为天书,和寻常秘籍最大的不同,便是意境的传承。
寻常秘籍记载,不论武道,总不外乎学法、练法、用法,最多提及一些巧思捷径。
可天书不同,非但止于传授功法本身,更会令得了解许多原本不懂、但必须理解的道理。
譬如武林间某种奇功“龙象般若”,若不识龙象之力、不懂般若之智,就算苦修千年,破尽一十三层,也难入化境。
自然,天书的传承尚不止于此,更多难以描述的东西,怕是无法用语言转述。
常磐说得天花乱坠,柳毅听的津津有味。
这一来一往,虽无互动,效果却好的出奇。远不似众人日常听夫子讲课时,极尽敷衍。
常磐虽然不是天书,毕竟得了真传。
固然一者原本所精不过十一,而转述亦止十一。
柳毅天赋异禀,听着听着,不知不觉,身上遽然亮起紫蒙蒙的微光,竟是入了境。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二人一讲一学,皆不足眷。
。。。
不知过了多久,柳毅悠悠醒来,常磐孜孜在他身旁护法,霎时雀跃。
“毅哥儿,你终于醒啦,咱们回去吧。”
不论修行,常磐终究只是小小少年,心性未定。
这时他忧心夫子惩罚,语气也难免有些催促。
柳毅默默仰望天空,这时已经日上三竿。
一番行功,仗着深厚底蕴,他已然在雷法造诣上超越了目下的常磐。
可惜这点成就,哪能叫其生出毫厘自满。
缓缓起身,掸了掸尘土。
低头看着胸前红迹斑斑的衣襟,柳毅不禁陷入沉思,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半饷,直到常磐都急的开始团团转圈,他的唇边,忽然出现一丝莫名的笑。
“小胖,想不想,不被罚。”
柳毅低声耳语,坏坏的表情,勾起了常磐肚里的邪虫。
“这个~毅哥儿,你的意思是?”
常磐其实并不蠢,尤其被天书开了灵智,勉强倒也算得聪慧。可这智慧毕竟是后天得来,并非一时半刻就能融用无妨。
况且阴谋诡计这种东西,单纯的小胖子,就算一百个加起来,也比不上自小受到熏陶的柳毅。
柳毅目光闪烁,随即猝然一寒。
他身上刹那迸发的气机,竟然罕有激起了周边落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搏,就搏个盆丰钵满~”
常磐愕然直视赌徒一样的柳毅,不明所以。
可常年养成信任,还是令他毫不犹豫,应声附和。
“额~毅哥儿,我听你的!”
柳毅坦然注视常磐,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么,随我来吧,咱们只需如此、这般。。。”
。。。
晌午已过,日头正盛。
炊烟歇,蝉鸣噪声鼓荡。
送走了急切寻子的常磐之母,胡乱安慰一番,夫子不禁阴着脸在书斋外小院里踱起步来。
柳毅自是不会翘家,常磐也是个老实的孩子,两人这般,到多似少年人贪玩忘了时辰。柳夫子并不怀疑二人是否遇险,因此颇为不快。
可看着这时二人尚未归来,也不禁暗暗焦虑。
他当年在雪原救得柳毅,当然不止全凭良善,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早就对个婴儿有甚蓄谋。
这些年,他虽然还记挂着早先少时在江湖中历练,偶然得到那套奇术。更多,于情理,对柳毅却仅剩父子师徒之情。
他为柳毅取名为毅,固然的确起卦求签,却也是从十数合用字里挑拣出来。
柳毅,这名字对于本土人士,并无多少特别涵义。
但是在夫子心里。。。
他始终寄希望这熟悉的名讳,让他回忆起某个在故乡脍炙人口的故事,进而勿忘为人底线!
他是人,纵然来到此地,投身魔门,无所不为,无恶不作,他终究还是人!
有别于所谓“人类”的“人”,在他的故乡,做人,可以十恶不赦,但却绝对必须恪守某些“界限”——譬如,虎毒不食子!
这并无意义,至少对于外人无甚意义,但对他本身而言,却是能留住那些朦胧回忆的唯一盼头。
说到底,他纵然肆意随性,终究、终究。。。
叹了口气,怒然拂袖,把一旁重达几百斤的石磨抽的平飞。
他折身入屋,正待提剑上山寻人。
远处村头忽然传来嘲杂人声,伴随着阵阵惊呼,听着似乎正是朝书院方向涌来。
夫子心头一颤,顾不得拿剑,抢步跃出了门外!
。。。
驻足,极目眺望,夫子一时呆住了。
老远,他便看到众人抬着两个担架,前后走来。
担架上躺着两道血肉模糊身影,由于视角,看不清伤者面貌。
其上盖着白布,早已浸出大片红渍,令人心惊,无怪乎那些村人这般慌张。
甚至,夫子凭借超卓耳力,还能听到人群中有人低声抽泣,听声音,不正是方才离开的常家嫂子。
脑子里“嗡”的一声,夫子哪还记得不再人前动武禁忌。
早先辰时仓羯嫂有孕的喜讯尚未在心底酝酿开甜意,柳毅和常磐的翘课已经让他略略不悦,而这时,入目所见,突如其来的霹雳,更是几乎把他击倒。
夫子一步十丈,缩地成寸般来到人群中,直接跃至担架旁。
凝神一看,那面色苍白,重伤垂死的,不是柳毅,更是何人?!
他一抢手,把过脉,脸色阴晴不定。
直到半响后,似乎断定了什么,他才沉了脸舒了口气。
所幸,这孩子只是失血过多,无有性命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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