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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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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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阳洙翻身平躺,将一绺头发咬进嘴里,“现在当然没什么好说的,等我除掉了孟释青,成为天下公认的好皇帝时,我一定再来问你,还会有什么是我想要却得不到的?”
  应崇优见他情绪又略有低沉,便笑了笑,道:“陛下是真龙天子,当然又跟常人不同。”
  阳洙侧过头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当我听不出这是在哄我呢?我一年大似一年,你倒越来越像对小孩子似的了。”
  应崇优不禁失笑,也将身体平躺。两人在隐约飘乎的光线中睁著眼睛,静静听著彼此的呼吸,好长时间都没再说话。
  廊下滴漏声残,院中秋桐影摇,时时传来草虫嘶鸣之声,越发显出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崇优……”
  “嗯?”
  “如果几天后我们失败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应崇优默然无语,但左手已经不自觉地伸了过去,习惯性地拍抚著阳洙的胸口。
  “可是如果我们成功了,我觉得计画的后半部分,应该改一改……”
  这是应崇优未曾料到的一句话,他立即侧过身子,有些惊异地问道:“哪一部分要改?”
  “母后逃离宫中之后,原本是要暗中出京,先到平城魏侯处等我们,是不是?”
  “是啊,途中的一切事宜,父亲都安排好了。”
  “我现在决定,母后不去平城了。”
  “不去平城?”
  “没错。还要请太傅费心,另外选一个安全秘密的地方安置母后,最好不要有多余的人知道她的下落,尤其是魏侯。”
  应崇优轻轻吸了一口气,心中已有些明白阳洙的想法,但微微沉吟后,他还是低声问了一句:“为什么?”
  “你想啊,等我们也到达平城之后,下一步就是起兵讨逆,北上征伐。这个过程奇险无比,决非一两年的事情。母后不可能随军北征,势必要留在平城由魏侯照管。我并非信不过魏侯,但世事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要魏侯有一点点异心,母后就会成为他最有利的一项武器,让我毫无还手之力。崇优,从现在起,我必须时时小心,处处留意,走错一步,就是全盘皆输。所以母后是绝对不能就这样交到魏侯手上的。”
  应崇优抿紧嘴角,暂时沉思不语。就理智而言,他明白阳洙的做法是有道理的。让身在京城又不直接控制军队的应博来掌握太后的下落,当比手握兵权的魏侯好,可以达到制约和平衡的效果。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胸口掠过一阵空荡荡的感觉,背脊滚过一阵寒意,不由把锦被向上拉了拉。
  “你觉得呢?”阳洙察觉到应崇优的动作,以为他冷,便伸手替他将身后的被角掖紧。
  “陛下所言甚是,我会设法通知父亲另作安排的。”
  阳洙点点头,觉得一阵倦意涌上,便道,“你也累了,今儿又受了惊,早点睡吧。”
  “好。”崇优低低应了一声。
  未几,年轻皇帝均匀的鼻音声响起,习惯性地慢慢向内偎了过来,手臂抱住枕边人的腰。
  应崇优却觉得有些难以成眠。他很清楚,对于一个帝王而言,猜疑是一柄双刃剑,既有助于进行缜密周全的判断,也可能导致不必要的损失。就如同方才的决策,理论上它无可厚非,的确是最佳选择,可从情感上讲,尚未起事就平白猜忌一名老臣的忠心,总不免令人有些微寒心。
  阳洙生于深宫,长于权臣之手,这种冷漠与危险的环境不可能不在他的性格上留下痕迹。长年的相处,应崇优早已发现他聪慧有余、仁厚不足,坚韧不余、宽容不足,所以在两年的调教中,一直在努力加以矫正。平心而论,阳洙已经很具有一个英明帝王应有的稚形了,换成这世上任何人当他的老师,都会对自己的教育成果骄傲异常的,应崇优自己也明白非要让阳洙完美到毫无暇疵不大可能,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发现他身上一点点的缺陷,年轻的王者之师都会忧虑重重,辗转难眠。
  这时枕边的少年动了动身体,手臂无意识地向上攀移。应崇优朝床内挪动,将阳洙的手推开,但没过多久,他就又贴了过来。
  其实那青春的身体是温暖的,充满了弹性,全然信赖地靠在身上时,纵然自己心无邪念,却能体会到一些幸福与满足的感觉。但应崇优却并不想放纵自己享受这种感觉,大约从半年前起,他就常常趁阳洙沉睡时,轻轻掰开那孩子的手,将一个枕头塞进他的怀中代替自己。
  反正应崇优永远是先起床的那个人,所以阳洙好像一直对此并无察觉。
  正阳宫的凤床宽大无比,足以让最高大的人横著来睡,床的另一头放著几个长长的缎面靠枕,应崇优缓缓起身的目的,就是想将这些靠枕拿一个过来。
  “你睡不著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让刚坐起来的应崇优吓了一跳。
  “啊?……不,只是有些闷……想坐一坐……,……是不是吵到陛下了?”
  阳洙翻了个身,一只手盖在额前,双眸似睁非睁,水红色的锦被也滑到他的腰部。应崇优拾起被角,刚拉到他的肩,右手突然被攥住,捏得紧紧的。
  “陛下?”
  “我刚才又说错什么了吗?”
  “啊?”应崇优有些惊讶,“怎么突然这样说?”
  “那你在烦恼什么?”阳洙抬起另一只手,用手背轻轻地触摸对方的脸颊,目光郁郁的,“如果我有什么让你觉得不满意的地方,为什么不可以坦白地告诉我呢?”
  在那一瞬间,应崇优觉得自己心头好像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突然被触动了,有些隐隐的疼,又有些淡淡的暖。
  虽然心中的确有尚未成形的忧虑,但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说。
  那孩子是一条即将飞上九天的龙,将会面对无数的闪电和风雷,如果过早地缚住他的爪牙,反而会给他带来伤害。
  人总是会被感情所左右的。那是他最骄傲的学生,最心爱的孩子,最亲密的朋友,如果做不到尽善尽美,那么至少,他要自私地先确保阳洙不受伤害。
  月光透窗而来,轻纱纬帐如云如雾。应崇优温柔地向少年微笑著,幽亮的眼眸仿佛可以盛住满天星光。
  “陛下,不要怀疑自己,向前走吧,去把江山握在手中,把平安还给天下,这就是你的目标,也是我的心愿。”
  阳洙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紧绷的面部线条慢慢放松,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又向前一扑,飞快地将耳朵贴到他胸前。
  “这又是做什么?”应崇优抚著那黑发的脑袋,浅浅地笑著。
  “我正在听……”
  “听到了吗?”
  “嗯!”
  “听到什么了?”
  “你的心愿。”阳洙抬起头,也展开一抹迷人的笑容,“崇优,你放心,我这样听一遍,就永远不会忘记。”
  秋月溶溶的这个夜里,十九岁的少年信誓旦旦,踌躇满志,对即将到来的艰辛岁月毫无所惧,因为他身边,有著世上最温柔也最可靠的臂膀。
  即使到了多年以后,阳洙也仍然能清晰地记起自己伏在应崇优胸前所听到的心跳声,那热烈的,比平时更快速的心跳声,让人的血液不禁在秋夜的润寒中沸腾。
  纵然不为江山,不为百姓,也不能让这个人失望。
  这是当时掠过阳洙脑海的一句话,只是他并没有说出口来。


  第五章
  重熙十五年,十月初三。
  年历上普普通通的一个日子,却是大渊朝惊天巨变的最开始。
  这天的午夜,当朝皇太后所居的永安宫突然失火,火势从太后卧房隔壁燃起,迅速蔓延至大半个永安宫。是夜刮着干燥的北风,火仗风势,烟飞焰舞,冲天的红光宛如夕照下的火烧云,映亮了半个天空。
  身披单薄睡衣赶到的皇帝数次打算冲到火场里去救他的母亲,哭喊得声嘶力竭,竟连他素日最宠爱的皇后与端贵妃几乎都劝不住,整个场面一片混乱,人仰马翻。
  这场火灾的后果是严重的,永安宫近三分之二的宫室被毁,临近的伏见宫也被波及。烧得最彻底的是太后所居的朝南厢房,几乎只余残瓦碎砾,不要说全尸,能捡得出一些零散骨骸就已是不易。
  虽然多年来深居简出,不预政事,但葬身火海的这个妇人毕竟是大渊朝最尊贵的皇太后,一时间朝野质疑声不断,谣诼四起,纷纷传言这不是一个晋通的意外事件。
  比如说皇太后在出事的前两天,曾与孟国师在内偏殿发生过冲突,言语间似乎暗示自己手中握有先皇的一份遗旨等等……
  或者说护卫皇宫的禁卫军本应有人力及时扑救,只是被孟国师提前几天以刺客频出为由调去护卫他自己的私宅,才导致当夜人手缺乏,使得火势一发不可收拾,造成惨剧。
  总之,种种矛头,无一不指向孟释青,暗示正是他在背后操纵了太后的横死,但细查下来,却又查不出是谁扩散出这些言论。
  孟释青这些年独领朝纲,大权在握,弑杀皇太后的疑罪虽不至于能把他怎么样,可背在身上总不太好听。何况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件事的确不是他的计划,所以他判断一定有股暗中的势力在活动着,目的是用暗杀太后嫁祸的手法,在政冶上先发动攻击。
  愠怒之下,孟释青下令刑部与内廷府联手,大肆追查永安宫纵火案的真凶,以图揪出那只伸出来的幕后黑手。
  也许人性就是这样,总是喜欢用自己的心思去推测他人。这十多年来孟释青从来没有把那个软弱的深宫女人放在心上,所以也没有想到会有人付出这样奇险的代价,单单只为将这个在他看来没多大用处的女人救离宫廷。既然这个最根本的判断都错了,那么无论对此进行怎样雷霆万钧地追查,都会注定是镜花水月。
  于是一切都按照应崇优所预料的方向发展着,阳洙也完美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每天极尽哀苦,在灵前痛哭,孟释青素来知道他们母子感情甚好,因此也未曾疑心。
  十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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