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女人。
女人无论如何在xing爱里都是失去。
这就是殷沓沓身上的无解悖论。
当她是T时,她进攻,她获取,她得到,然而,生理性别早先跨于T这个概念,使得她的性观念发生了混乱,一种莫可名状的扭曲。扭曲是那么强烈,那么地深刻。女人在性上应该是承受的,应该是卑微的,应该是失声的,应该是没有主观意识的,而仅仅是个纯粹的客体而已。没错,殷沓沓学过哲学,能蹦两个这种词汇。然而就算她能蹦300个这样的词汇也没用。对于性索取的行为不符合她对于女性的认知,如果你够敏感,你就能在前面这半句话之前,摸索到一种奇怪的思路:
殷沓沓认为的女人和男人认为的女人一模一样。
在与吴樱秾的这段关系里,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阶级意义上的男人。殷沓沓在努力把这个男女的xing爱模式往自己身上套,她不承认自己的女性身份,也绝不会流露出卑微,无意识的客体,这种强烈的性别特征。但这是自卑造成的,殷沓沓本身是个女人,即,她在确认了这个男女xing爱模式的正确性,赋予了它正统性的同时,就注定了她无法破解自身的身份焦虑。她是女人的事实无法改变,于是,她卑微的地位,无意识的客体,失去的身份,无可改变。
至此,殷沓沓成了一个近乎虚构的概念。她想当男人,又厌恶男人。她是女人,但是恐惧女性。如此仅仅如此倒也罢了。但她强烈地爱着女性,于是,这一切就变成了彻底诡异的悖论。
殷沓沓不是虚物。她是实物。她是实实在在活着的人。但是正如一句话所说,有些人死了但她永远活着,有些人活着但她已经死了。
吴樱秾在经过一个奶茶店门品。她骑着自行车,看着那家奶茶店的招牌,停了下来。她把自行车停在自己身前,坐在了道牙子上。她羡慕地看着奶茶店门口,那里有着彩色的海报,招牌。还有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是放学回家路上,买奶茶的。吴樱秾看了她们很久,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说话,看着他们互相调笑。她看了很久,最后骑车回家了。她到家后就放下包包去做饭,做菜。和殷沓沓一起吃完饭,她把碗涮了,锅洗了,然后开始拖地。她还在羡慕那些个场景,她在拖地的时候,念叨着,我想读书。
“你说什么?”
正在看报纸的殷沓沓问了她一句。她已经7个月没上吴樱秾了。她喜欢这样,喜欢控制自己的欲望。或者说控制吴樱秾的欲望。吴樱秾没有一点不高兴,或者失落的表现,但是殷沓沓仍旧在试探她。或者说,她对她依旧不放心。她想这万一是个骗局呢,至于到底要骗什么,什么东西值得用7个月的纹丝不动,一点儿风声都不露来换取,她就不会去想。她并不想想,而只是相信自己的想法,或者,怀疑。至于为什么我们的殷小姐会如此多疑,如此阴暗,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想读书。”
吴樱秾细声细气地说。她自己可能并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在她的脑子里,东西都是过一遍,然后之后就掉得七零八落了。所以这句话可能是她在某个时间段里形成的一个完整的有一套体系的想法,但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了。她的大脑就是这样,会留下一些碎片的东西,而没有思考前因后果的能力了。
“你想读什么书呀?”
殷沓沓决定逗逗她。“我这儿有本儿童故事读物,你想不想读呀?”
吴樱秾说想。殷沓沓没想到她还真说想。这好像有点骑虎难下。要是欺骗一个疯子你也太不道德了。殷沓沓去卧室里拿来了一本书,翻开来,给吴樱秾朗诵儿童故事。
——其实那只是一本空白的笔记薄。殷沓沓在凭着自己的回忆讲述一个故事。
“有一只小熊。哦不,一只小老虎。有一天,小老虎想吃熊掌——这个故事也太阴郁了,老虎和熊不是同类吗?算了,我们不管它。小老虎想吃熊掌啊,它妈妈就说,我来给你做熊掌吃。小老虎邀请了森林里所有的动物来它家里,有兔子,有长颈鹿,有小猴子。哎,我说,这个故事,小老虎是把它的食材都给邀请过来了吧。呃,不管它,我们继续。它们都到齐了,老虎妈妈拿出一盘蒸得喷喷香的熊掌。啊,原来是熊掌面包。大家吃着又香又脆,又软又甜的熊掌面包,欢声笑语,这个夜晚真是太美好了。”
殷沓沓合上了笔记本。“我讲的故事好听吗?”
没有声音。吴樱秾继续擦地。没错,她又忘了。她把抹布浸到水盘里,打了两打,然后绞干,继续擦地。殷沓沓想,她为什么擦地不会忘记?这种机械行为吴樱秾是不会忘的。她不会在洗衣服洗了一半突然去吃饭,也不会趴在地上吃土。吴樱秾没有那种典型的神经病的症状,要是穿得衣服好点,和殷沓沓走到街上去,她也就是一个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还像正常人。她只是很沉默,像从农村来的。但其实农村来的也不会这么沉默,街上多的是花枝招展的进城务工妹……
殷沓沓从背后抱住了吴樱秾。吴樱秾不动了。这就是她给殷沓沓的可以侵略的信号。这是她的合作。她俩同居后每当殷沓沓做出要对吴樱秾做出性方面的事情的时候,吴樱秾就会一动不动。不做动作,不说话,不摆表情,连呼吸都很轻。殷沓沓做过很过分的事,她把人家衣服都脱了拿着木棍摩擦她的下面,然后再原封不动地放她回去。
为什么总在最后一步停止?
殷沓沓有她的道理。
那道理就是恐惧。
当性欲战胜恐惧的时候也就是她会对吴樱秾做出真正的性行为的时候,也就是那个被定义为“侵略”的行为。
你们应该知道殷沓沓连侵略的能力都没有。因为它赋予了这个行为太多的意义。哦,她。在她看来,性行为就是爱。在她看来,侵犯就是保护的反面。这件事应被解读为:
我无法保护你。出于客观和进一步被控制的主观,我无法保护你。
作者有话要说:
☆、盐和味精都很沉默
燕子来的季节,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这样的声音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觉得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生活还是在继续,并且是以一种一成不变的,死水一潭的节奏继续着。这些东西都是沉默的,无生命的,无生气的。
——这就是李氏姐妹的病症,如果,她们可以被称作“李氏”“姐妹”的话。不过殷沓沓肯定是不愿意的。即便是得病她也不愿意和李言得一种病,更不愿意和她一起被捆绑提起。
沉默的玻璃窗,沉默的窗帘,沉默的房间,沉默的书架,沉默的床头灯,沉默的玄关,沉默的摆设……这是李言的家。
沉默的鞋子,沉默的衣服,沉默的锅子和碗,沉默的电冰箱,沉默的床,沉默的吴樱秾……这是殷沓沓的家。
在人死掉的时候,她们沉默着。在火灾起来的时候,她们沉默着。在刀掉在地上,血流一地的时候,她们沉默着。这可能是一种基因缺陷,因为光是心理异常已经无法解释她们的困境了。最最沉默的是本人,这件事,应该被知悉。
殷沓沓拥有一本心理辅导资格证书,这证明她可以开一个心理咨询诊所,在柔和的灯光和凉爽的冷气下倾听别人的烦恼,温柔地给出一些建议,然后收费。于是,她在赚到了一些钱之后,辞去了洗碗的工作,然后,找某个人借了点钱,去一个商业街上租了个小房子,用了一个月把那个地方装潢一下,接着,挂牌营业。同行还有顺带营业占卜和卖精油项目的,殷沓沓没有。她成了一个心理咨询师,赚到了比洗碗更多的钱,搬进了一个比较大的房子,在一幢小高层的顶楼。她买了电视机,吃饭也有肉了,喝酒也不用喝5块钱的玻璃瓶的二锅头了。找她来做咨询的人慢慢多了起来,殷沓沓能听到很多的故事,很多很多的故事,她觉得这些故事都很无聊,但是或许有人会喜欢,她就把它们卖给了一些作家。
没错,心理咨询师有替客户保密的义务,而殷沓沓觉得规则之类的东西不过如此。她比她的同行们更没有职业道德。在她眼里这一切也都是静止的,不动的,不动的人,不动的故事,不动的客户,不动的房间。
实际上她病得比她的客户们都要严重。当然,这件事,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生病归生病,殷沓沓咨询师还是准点不规则上班,准点不规则下班。她回家后总有人给她做菜吃,这一点很好。殷沓沓懒得下厨,她天生对这些东西感到厌烦,除非铲子和食用油也会跟她倾吐心事,张牙舞爪地哭泣,跪在地上捂着脸等等。
而吴樱秾就在这些事的中心,对此浑然不觉。她做的菜很好吃,不过殷沓沓也尝不出来。对她来说,肉也是沉默的,菜也是沉默的,盐和味精和胡椒也都一并沉默了。
“房子大真好啊。”
有一天吴樱秾打扫完厨房之后坐在凳子上两腿翘着,像仰望蓝天一样仰望天花板愉快地说。她脚上的塑料拖鞋啪啪击打着。殷沓沓问她,想来一次浪漫之旅吗。
“啊?”
吴樱秾很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殷沓沓邀请她来到卧室里,请她坐在床沿上,望着她,十分温柔地给她脱掉了衣服,然后将她轻轻推倒在床上。她用嘴唇吻着吴樱秾的胸部,用嘴唇摩痧着她的皮肤。她的皮肤很软,有点凉。这是一次温柔,殷沓沓剪掉了指甲,洗干净了手,吴樱秾四肢摊开躺在那里,望着天花板,表情十分安详。殷沓沓想起了那个下雪天,想起了她那颜色斑斓的身体,想起她在街上笑着奔跑,笑着笑着最后一头栽倒在地上的情景。那一天是她认识她以来她最快乐的一天了,好像所有痛苦的日子都不过是人工被抽走了幸福的一面,然后那幸福的一点一滴都汇聚到了这一天一样。那一天的吴樱秾开心地笑着,说,“沓沓要娶我当她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