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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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生活-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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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参与其间的个人所自觉。父亲的由流浪而为佣工,由佣工而取中武庠,开始从军,很明显的正就是这些农民之中的一个例证。他之所以离开农村社会,在他自己看来,或者不外是生活的威胁与企图上进心理的驱使,其中复杂的时代与社会的意义,他不消说是丝毫没有意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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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我的家世(3)
父亲取中武庠,是他从军的一个关键。他最初投身铭军。铭军,为刘铭传所带领故名。他是淮军将领之一,在晚清很负盛名。父亲初到军中,在差遣队当差,后来慢慢地升到哨长和哨官。
  清末,帝制的统治整个发生了裂痕。洪杨之役好容易平定了,“捻子”相继发动于安徽、河南、山东、直隶各省。不久陕甘回乱又复爆发。这些事实,正是满清政府腐化与无能以及残酷压迫的结果。因此,不仅激起了汉族的暴动与革命,连其他民族也对它仇视起来,反抗起来了。
  陕甘回乱虽然侥幸平复,但其残余势力又在新疆一带蔓延。清廷不得已就颁布左宗棠督办新疆军务的命令。因此父亲即随军由西北开赴新疆。那时军事上的设备都幼稚得可怜,而且对于士兵的待遇也是猪狗不如的。这样横贯数省的长途行军,嘉峪关不设兵站,士兵的口粮一次发给八天,全是生红薯,由各人自己背负着。从内地到新疆,一条黄沙漠漠几千里的长途,本来尽够人走的了,如今再加上八天口粮的生红薯,总计至少在十五六斤以上,压在背上,叫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长途跋涉,一天一天,好像永远走不到头。一路上,饿了的时候是以红薯充饥;渴了的时候,仍然是以红薯止渴。这种生活,不说多天,就是三五天,父亲以及其他任何强壮的同伴,也都有些为难了。几天之后,大家已经支持不住,但是终于勉强挣扎着到了驻守地。后来父亲告诉我说,从这时候以后,他看见红薯头就发疼。有一天在保定府街上走,遇到一个卖红薯的,他看见了,立时恶心作呕,连连不住地吐出酸水,这是我亲眼看见过的。
  从新疆回来,队伍开到山东济宁驻防。父亲就在这里结了婚。外祖母家姓游。第二年生我长兄基道,后来一共生了我们兄弟七个。当时因为生活艰难,兄弟们营养不足,死去了五个,三弟长到很大,后来也死了。长兄出世的第二年,铭军就解散了。父亲就和母亲带着长兄回南,本来预备考试武举,但后来没有考成。四年之后,父亲重复到济宁。从这时候起,姥姥就没有找着,只打听得她是因为荒乱,几年之前已流离他乡。一九三二年我在泰山住,曾托人到济宁探询过一次,结果只找到一个表弟和一个叔伯舅舅。我母亲同我舅舅的乳名,至今我长兄还能清晰地记着。
  父亲在济宁没有久留,即重新入伍,随淮军至直隶青县兴集镇。生我的那年,正是父亲到兴集镇的次年——一八八二年,即光绪八年的秋天。在我出世的前几个月,朝鲜发生了士兵大暴动,失势的大院君利用乱兵,颠覆新政府,并且袭击日使馆。因此中日双方都派兵驰赴朝鲜,几至酿成战端。更远之前,美政府经李鸿章的介绍,在仁川港与朝鲜缔结美韩通商条约。以后法、德、俄、意、奥诸国都先后派遣使臣赴朝鲜,缔结修好通商条约。这些都加重并且加速了日后中日战争爆发的原因和发展。
  我出世的那年,祖母已经去世了。当我长兄随父母回南的时候,祖母还健在着。因为我长兄是在北方生的,所以祖母就给他取个名儿,叫做北宝。我既然得不到祖母给我的命名,父亲就顺着祖母的意思,给我取个名儿,叫做科宝。“科”,大约就是指科举而言。
  后来李鸿章到直隶,淮军分驻于津郡各属。于是保定府“五营练军”开始,父亲就到保定府,全家也都搬去同住。因此,这儿就成了我儿童时代的养育之地,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我现在说话操的是保定府口音,也是这个缘故。
  上述家世,正替我埋植了一个艰苦的前途,并且替我打下后来奋斗的基础。
  

第二章康格庄(1)
在保定府城里住了不久,全家即迁移到康格庄。迁移的动机,主要的是为减轻经济上的负担。那时我大概才三岁的光景,对于人事虽然尚很淡漠,然已渐能认识,并且尝试着要了解人生种种迷惑错乱的景象。
  康格庄距保定府城东约有二里之遥。我们初搬到这儿,在村的小西头路南赁了陈家的两间西房住着。大约房主人的状况也很艰难,房子很不好,房间怕只有一丈余长的光景,房身也非常低矮,父亲立起身来,举手可触着顶上的梁木。屋内除了睡眠的土炕及造饭的地锅之外,很少再有空隙的地方。桌凳等的陈设不消说都是没有的。客人来了,连坐的地方都感到困难。这时父亲那种谦窘的样子,看了真令人难过。这与其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倒不如说是父亲的难关来了恰当。四围的墙壁,因为年代久远,风吹雨淋,都已渐渐地松弛崩溃,成块的泥皮常常向下脱落。更因造饭的缘故,炊烟在墙上涂抹了一层很厚的黑垩,衬映得满屋里黑漆一团。最讨厌的是吃饭的时候,一掀锅盖,顶上的灰尘就同秋天的落叶一样,簌簌地往下降落,有时猛烈的水蒸气上冲,多年停滞在屋顶上的灰尘也会掉落下来,弄得满锅里乌涅白皂,令人看了无法下箸。平常坐在屋子里,若稍微留心一下,就会看见细雨似的煤灰满处飞舞着,地上、衣服上、被子上,无处不是尘屑。这两间龌龊不堪的房屋,就是我们全家安身立命之所,会客、睡觉、厨房、餐室,统统都仰赖着它。
  经了长时期的辛劳刻苦,家里积聚了一百六十吊京钱,始在康格庄南头典了一所葛姓家的房子。这所房子一共七间:三间正房,两间东房,正房东头另外还有两间小房间。能够住这么多的房间,比较以前总算宽敞了许多。搬家的那天,孩子们固然欢天喜地兴高采烈地呼喊,就是大人似乎也是异常欣慰的。
  一天黄昏,父亲同母亲正在屋里坐着谈话,母亲一手抓着我的手,一手抚摩着我的头发,眼睛直向我的左耳朵看着。一会儿,她对我说:
  “科宝,从前你受不了屋里黑暗肮脏的苦,常常撒腿就往外跑;幸亏门神爷一手把你抓住,你才没有跑掉!看看,你的左耳朵不是缺了一块儿吗?”
  母亲说话的声调愉快而自在,说完了,抬起头来,望了望父亲。两位老人脸上都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可珍贵的微笑。
  第二章康格庄冯玉祥回忆录
  原来我的右耳朵大而长,左耳朵却比较的方而短。这大概因为在我吃乳的时期习惯于向左边侧卧,大人又整天忙于操作,没有工夫顾及孩子身体正常的发育,日子久了,左耳朵就比较右耳朵短小,没有得到平均的发育。母亲同我说的话不过是借此拿我取笑罢了。
  家里生计艰难,年幼的孩子也不能不帮同大人操作。我七八岁的时候,便有时同家兄到野地里拔草拾柴。每天吃过早饭之后,各人背着自己的草篮,拿着镰刀,下身穿一条露着半截腿的裤衩,跳跳蹦蹦地向草地里进发。这时真可说是我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自然的幽美,长空的辽阔,焕发了我潜伏着的生命的火焰。清脆的鸟声,唱着生命的赞美歌,委婉而动听;迎面吹来的微风拂到脸上,一种愉快的感觉,似电流一样,传感了我的周身。情不自禁的时候,我就放大了喉咙,喊上几段梆子腔,发泄心中的积闷。凑巧成群结伙的拔草拾柴的小朋友们遇到一起,说说笑笑,跳跳唱唱,那就更热闹有趣了。拔草的地方,大都在高粱地里。拔的是一种黄草,可以用来喂马,晒干了,也是一种很好的燃料。
  一到收割麦子的时期,保定府附近,衣服褴褛的农夫常常成群结伙地去拔麦子。这时我也随着大家同去工作。
  农民生活的艰苦,如果不去实际体验,怎么样也是难以想象的。劳动者的苦楚,只有劳动者自身才能够知道。后来我自己怎么样也难以克服的农民性格,都是我过去的生活遗留给我的。这种生活与环境,深切地影响到我日后的思想与情绪,影响到我日常处理事务的习惯,以及我训练军队的方法;同时直接间接也使我必然的倾向革命,并且时时刻刻忘不掉改革劳苦大众生活的职志。
   。。

第二章康格庄(2)
我现在略举几件事谈一谈。
  夏天,高粱快要成熟,秆上的叶子照例须经一次擗剥,据说这与它的谷实的发育有很大的关系。保定府的惯例,擗叶子的时候要敲锣,一敲锣,大家都钻进高粱地里去,谁擗了谁要。每年一到这时候,我往往把其他的工作放置不顾,专门到高粱地里去擗叶子。因为这种机会实在太难得了。擗叶子的苦楚,到现在想起来还使我的头晕。地里好像一座大蒸笼,一钻进去,就觉得窒息气闷。四围密集着的高粱,一株接连一株,一点儿风也吹不进来。上头热辣辣的太阳晒着,蹲在里头,简直是面包烘在火炉里。汗水雨似的滴着,头上像有一个铁箍紧紧箍着,胸口像有一团棉花塞着。这种苦,自然不是我自己愿意受的。但一想起家里的情形,又不能不狠着心,咬着牙,强打精神去擗。有时从早晨直到晚上,赤着脚,挽着腿,袒胸裸臂,在里头擗一整天,中间连饭也不吃,因为怕耽搁了时间,叶子都被别人擗完了。出来之后,低头一看,脖子上,胸膛前和两只臂膊,都起满了鲜红的痱子。由于过度的疲劳,不仅饭吃不下去,连水也懒得喝。头、耳朵,轰轰地作响,口腔和咽喉里淤积着一股很厚的苦涩的黏液,一噎上来就要呕吐。
  到了冬天,原野上无草可拔,地里也没有可寻找的燃料,于是就到树林里去投干枝棒。所谓投干枝棒,就是用一根较粗的枝桠,向树枝稠密的地方投去,冬天树枝特别干脆,只要击中了,就很容易断落下来。这样投个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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