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陆王莫颉在永寒踏进宫门的那一瞬间就眯起了眼。烛光映照下,身着白色王子服的永寒令他觉得刺眼。他看着永寒抬起手长拜于阶下,一脸温和,与生俱来的优雅似乎比一年前更动人了。
对这个俊雅温文的三子,安陆王的确寄予了非常的期望,此时再见永寒这般令人心折的气度,他也不由心软起来。长久的沉默之后,他问道:“寒儿,你思虑周详了?”
永寒一愣,那一声“寒儿”,他已有三年未听过了,心旌动荡之下,他好不容易才维持住镇定的态度:“儿臣已准备周全。”
“那就照你的意思做吧!”莫颉并未再多问,只是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永寒再次诧异,三年以前,安陆王经常说这句话,但是,最近三来,永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百般滋味揉在一起,难以形容。
最后,永寒低头行礼,神色深敛,道:“是,父王!”
终究还是难以信任啊!
一时的激动也无法让时光倒流——三年的嫌隙,一年的冷落,又岂是简单的几句话可以挽回的?
莫颉看着永寒离开的背影,夜色中,宫灯下的那一抹白是那么显眼,被黑色包围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看上去那么孤立无依!
心疼、叹息之后,莫颉唤过身边的常侍,将一份手诏交给对方:“交给国相!”
觉得难以信任的又何止永寒一人。
层层帷幔后,一位殊色绝艳的女子无声地笑了,眼中满是冷漠与怨恨,但是,眨眼间,那所有的情绪都已隐去,烛光中,只有一位珠环翠绕的美艳宫妃巧笑倩兮,拂开帷幔,走到王驾前,娇柔却不失关切地询问王上可要休息,她腰间垂下的双凤佩在裙幅轻摆,昭示着她的身份——安陆王后郑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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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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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宣明殿的刹那,永寒回头看了一眼,那抹从帷幔后转出的正红颜色清晰地映入眼中。
心中所有的猜测在这一眼中已全部得到印证。永寒转过头,神色淡漠地步下层层汉白玉台阶,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想法都没有。
扶着莫颉起身,郑禧一脸温柔地撩起帷幔,视线不经意地转向殿门的方向,却只见到浓重的夜色,一片漆黑之外,什么都没有。
微微倾身,靠向身边的王,郑禧满眼欣喜地道:“王原谅三殿下了?”
莫颉轻笑,反手拥她入怀,半是叹息,半是感慨地道:“他哪里还需朕去原谅?”
郑禧扬头看向王,眼中满是不解,莫颉看着她完美精致的面容,心头涌上无限柔情,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抚上王后的脸颊。
“王!”郑禧羞恼地嗔道。那更加红艳的容颜让莫颉更为心动,在她欲挣脱自己的怀抱的刹那,他一把抱起她,大笑走进侧殿。
随侍的宫人早已低头,关起殿门,放下层层珠帘纱幔,隐去那对尊贵夫妻的身影,却挡不住那丝丝若有若无的缠绵轻吟。年轻的宫女红了脸,跟随其他宫人一同退到殿外。
云收雨罢,郑禧柔顺地依偎着王上的臂弯中,眼睛却看着纱帐外的点点烛火,仿佛是火光映照的关系,那双黑眸分外明亮,闪动兴奋的情绪。
忽然珠帘轻响,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几层帘幔外,郑禧看了一眼疲惫沉睡的王上,悄然起身,只披了外袍便走过去。
“如何?”郑禧压低声音询问。
珠帘外的那人身披黑袍,面蒙轻纱,但袍角下隐隐露出碧色绫罗的裙摆,显然身份不凡。
“拒绝。”以女人而言,这个人声音显然有些嘶哑,仿佛受过伤。
郑禧不再言语,摆手让那人退下。
殿门无声地打开又阖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郑禧闭上眼,背靠着殿内的立柱,双唇紧抿。她能感觉到,这座偌大的殿内,一股沉重的气氛席卷而来,以她为中心,重重地压下,她几乎要窒息了。
良久,围床之上传出一声细微的轻响,似乎是王上在睡梦中翻了身,霎时惊散了那些沉重,郑禧睁开眼,神色温婉如昔,唇角缓缓抿出一丝笑意。
*****
尽管凌都有自己的府邸,永寒却没有留宿,而是连夜赶回京都。
永寒是王子,又有诏命与通行令牌,自然无人敢拦,通行无阻,但是,一般来说,其他人却不可能如此。
各国宵禁的时辰都是一样的,一更三点到五更三点城邑之中禁止通行,子夜时分,不仅城门锁闭,城内也设有关卡,禁止通行。
深秋时节,寒风萧瑟,即使身裹锦氅,驱马疾驰中,永寒还是感到了一丝寒意直渗骨髓,孤寂更是早已挥之不去的感觉。
因为是深夜,官道上除了永寒与侍卫就再无其它赶路之人,因此,当永寒勒马停下时,随行的侍卫不由惊讶,心中更是充满不解。
其实永寒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停下,但是,向来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周围有什么他应该想看到或遇到的人,但是,满天星光下,直道上除了他们再无旁,道路两侧,灌木丛生,枝叶却不繁茂,萧索空旷,同样看不到任何活物的迹象。
环视片刻,永寒只能放弃,眉头依旧深锁,却再次前行。
直到连马蹄声都听不到了,官道之上一片寂静时,道旁低矮的灌木丛晃动几下,忽然就站起了几个人,都是一身深色布衣,夜色下,看不清容貌。
随后又有几人从灌木丛中站起,最后,大约有十多人,全都面向一人而立,显然是在等那人的指令。
“一时进不了凌都,都休息吧!”那人缓缓下令,竟是原召的声音。
其它人并无意见,分散开来,以自在的姿势隐去身影,却自成阵形,随时保持警戒。原召坐在唯一高大的一棵梧桐树下,静静地回想永寒方才勒缰停马的样子。
他知道永寒是有感觉了。
——感觉到他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站在永寒的身后,他们是敌人!
*****
从凌都到京都的距离不短,虽然有直道相连,但是,永寒到京都时五更已过,京都城的四门敞开,甲胄鲜艳的军士执戈而列,城墙上王旗飘扬,彰显着安陆第一城的威仪。
京都要地,按安陆的律令,什么身份走哪道门都是有规矩的。永寒一行自然是从只有安陆贵族、正三位以上官员以及各国使节才能进的东门而入,而这些天,东门一直很繁忙,永寒等人未到城门前,就不得不停下,因为城门前,进城的各色车马已排出很长的队伍。
眼见天色不早,永寒不愿再等,示意侍卫长前去与城门守卒交涉,以永寒的身份,虽谈不上一手遮天,但是,在京都这里,便是国相也须让他三分,守卒哪里敢怠慢,迅速拦下出城的车马,将城门的通道让出一半给永寒一行进城。
永寒无意扰民,一行人骑马迅速进城,并未耽搁太久,出城之人得知他的身份,倒也没有太多的怨言。
等候进城的车马中,有一辆看上去十分不起眼,车身未漆颜色,显出木材原本的质色,唯有紧贴车顶大约二寸宽的地方,绘有一圈白色的浮云图样,连绵不绝,仿佛无穷无尽,就是这辆车,前后都无人敢靠近,保持着一个敬畏的距离——等闲之辈不知道,能走京都东门的却有几个不清楚,那简单至极的图样就是云白居的徽记?
紧闭车门,细密的窗纱让外面的人完全看不清车内的情况,再看看坐在驾位的那个红衣少女满眼的清冷之意,谁又敢多看一眼呢?
别人听不到车内的声音,红裳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满?”永寒一行通过时,燕道远清冷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跟着,红裳就听到自家少姬的声音:“这就安陆永寒。”淡淡的陈述带着些许笑意,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意味。
“住我处!”道远没有追问,再次开口,语气冷淡,初宜轻笑:“那岂非要错过许多乐事?”
两人并未再交谈,马车缓缓通过城门,刚转到一个路口,红裳陡然勒缰,马车稳稳地停下。
车内无人询问,显然是已看到正在路口拦住他们去路的一行人,永寒赫然在列。
………【第十三章 入城】………
看看那偌大的阵仗,换了旁人,便是不怕也必然全神戒备了,但是,红裳只是停下马车,神色半分未动,仿佛发生这样的事情早在意料之中了。
能在这种时候跟着永寒去凌都的侍卫自然不是一般人,多少也都知道一些秘辛,当然明白这辆马车的来历,心道只是奴仆之流便如此,云白居果然不一般啊……
“当道拦驾,是敝上失礼,却不知车驾之中可是燕公子?”
在离城门如此近的地方,当街拦车,自然是永寒的主意,但是,这种不明身份便上前问话的事情,永寒却不可能做,只能由随行的侍卫长上前询问。
云白居固然神秘,但是,最近三年,因为几件机缘巧合的事情,燕道远与宁湛不得不出面,自然无法再保密。
白初宜倚在靠垫上,右手扣着右膝,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眼睛却看向道远,示意他自已解决。
道远并未说话,从怀中取出一块暗金色的令牌,推到白初宜面前。白初宜看到令牌上的三足乌图样,不禁讶然抬头,道远扔下一句:“你需要!”便直接掠出马车。
马车门一闪即阖,任是侍卫长眼力再好,也只看一抹白色,但是,如此已足够了——能与燕道远同乘的除了云白居的其它居主还能是谁?
伸手取了道远留下的令牌,白初宜直接将之收入袖中。
——三足乌在安陆是只有王才能使用的图徽,这块令牌的意义与“如王亲临”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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