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着无数白色的又高又大的那稣受难像;在那儿,有魁悟赤裸的基督,一个个全用象牙雕成,安放在乌木架子上;那些像,不仅是血腥的,而且是血肉模糊的,既恶心,又富丽,时间露出白骨,骸骨翻着外皮,伤口有血肉,戴一顶银白荆棘冠,用金钉钉上十字架,额问有一串串以红宝石雕琢的血珠,眼中有金刚钻凝成的泪珠,金刚钻的红宝石看上去象是润泽的,一些女人戴着面纱,腰身被毡毛内衣的铁针制成的鞭子扎得伤痕体,乳房被柳条网紧紧困住,膝盖因祷告而皮开肉绽血流如注,爬在雕像下的幽暗中哭泣,那些凡妇以神妻自居,那些幽灵以天女自居。那些女人在想些什么?没有。有所欲求吗?没有。有所爱恋吗?没有。可是活着的吗?不是。她们的神经早成骨头,她们的胄头早成瓦砾。夜神织成了她们的面纱。而她们面纱下的呼吸恰如死人那种无以名扰的悲惨气息,修道院的女院长,一个恶魔,在圣化她们,恐骇她们,神圣的主在她们之上,冷冰冰的。那正是西班牙古老修道院的样子。残酷的苦行地,处女们的地狱,绝不讲理的地方。
和罗马相比信仰天主教的西班牙,实有过之而无不及,西班牙修道院是天主教修道院的典型。它具有东方趣味。大主教,天国的宦官头头,他紧密封锁,时时注视着为上帝留下的后宫。修女是嫔妃,神甫是太监,满含幽怨的信女们常在睡梦中被遴选,并受到基督的宠幸。夜间,那赤身裸体的美少年从十字架上下来,这时静室里就会神迷心醉。沉沉高墙使那个把十字架上人当作苏丹的苏丹妃子幽闭起来,不准她得到一丁点人生的快乐。往墙外看一下就是不守教规,“地下室”替代革囊。东方扔进海里去的,西方抛在坑里。东西方的妇女都同样扼腕长叹,这面是波涛,那面是黄土,这里水淹,那边土埋,同出一辙,惨不忍睹。
崇古的人们到今天,在无法否认那些事的情形下,便决定一笑了之了,并且还流行一种神奇简便的方法,用来消解历史的警示,抵毁哲学的批判,掩饰所有恼人的事实和模棱两可的问题。灵巧的人说,“这是提供花言巧语的好材料。”笨蛋却说:“这是花言巧语。”这样卢梭成了花言巧语的人,伏尔泰在卡拉斯、拉巴尔①和西尔旺②的问题上也成了一个花言巧语的人。不知是谁,最近还有所发明,说塔西伦是个花言巧语的人,而尼禄③却是被中伤,并且无用置疑,我们应该同情“那位可悲的奥勒非④。”
事实并非如此轻易被击退的,它不会动遥笔者曾去过离布鲁塞尔八法里的维莱修道院,那是放在大家面前中世纪的缩影,我曾亲眼看过乡野中的那个古修道院遗址上的土牢洞,又在迪尔河边,亲眼看过四个一半在地下一 半在水下的石砌地牢。那就是所说的“地下室”。每个那样的地牢都还残留下一扇钦门、一个粪坑和一个装有铁条的通风洞,那洞,在墙外高过河面两尺,在墙内离地下有六尺。四尺深的河水从墙外边流过。地面终年潮湿。住在“地下室”里的人只能以湿土为床。在那些地牢中,有一个还留下一段固定在石壁间的一段颈镣;在另外一个地牢中,能够看见一种用四块花岗石砌成的四方盒子,长还不够躺下一个人,高也不够站直一个人。当年竟有人把一个活人拘束在那里,上面再压上一块石板。那确是踏实得很啊,大家全看见了,大家全摸到了,那些“地下室”,那些地牢,那些铁门,那些颈镣,那些开得很高、却有河水顺着洞口流过的通风洞,那种花岗石盖子的石板盖,象不埋死人只埋活人的墓穴,那种污泥地面,那种粪坑,那种湿透的墙壁,这些东西难道也能花言巧语!
①拉巴尔(Labarre)。十八世纪法国的世家子弟,因折断了一个耶稣受难像被判处斩首,又被焚尸,伏尔泰曾替他申诉,但无效。
②西尔旺(Sirven);十八世纪法国新教徒,因不准其女儿信天主教,并迫害她,被判处死刑。伙尔泰代为申诉,死后五年,改判无罪。
③尼禄(Nercn),一世纪罗马帝国暴君。
④奥勒非(Holopherne).公元前六世纪新巴比伦王国的大将,在进犯犹太人对被一个犹太美女所诱杀。
三在何种情况下我们能尊重过去
对文化来说,象存在于西班牙和西藏那样的僧侣制一样,那是一种痨玻它干净利落地扼杀了生命,简而言之,它减少了人口。进修道院,等于当太监,在欧洲那成了灾难。除此之外,还碍加上常常附在信念上的暴虐手法,言不由衷的心愿,以修道院为主干的封建势力,使人口大多家庭的子女出家的宗子制,我们刚才谈到的那些野蛮作风——“地下室”,紧闭的嘴,密锁的大脑,许多终身在地牢里受煎熬的智慧,服装的变化,灵魂的活埋。除了民族的堕落之外,还要加上个人所受的磨难,在僧衣和面纱——人类发明的两件装殓死人的服饰面前,无论你是谁,你都会不寒而栗。
但是,在有些角落和有些地方,出家修道之风居然无视哲学,无视进步,继续流行在十九世纪青天白日之下,更怪诞的是苦修风气目前竟有一浪逐一 浪的趋势,使文明世界为之震撼。一些本已作古的团体还想永存下去,那种顽固的想法,尤如要人把哈喇了的头油朝头发上抹的那种偏执,把腥臭的鱼吃进的肚子的那种狂想,要大人穿小孩衣服的那种蠢动,也象回到家的死尸要与活人相拥的那种慈爱。
衣服:“你这忘恩负义之人!我在风雨中袒护过你。现在你为什么就扔下我了呢?”鱼说:“我出自大海。”头油说:“我是从玫瑰花炼出来的。”僵尸说:“我曾爱过你们。”修道院说:“我教育过你们。”
对这一切,我们唯有一个回答:那是过去的事。
无限期地存在下去的是梦想死亡的东西,并采取以香料防止尸体腐朽的办法来管理人们,修订腐朽的教条,在法宝箱上再次涂上金漆,把修道院修缮一新,重新净化圣器匣,补写迷信上的漏洞,鼓吹信教狂蛮劲,替圣水瓶的马刀重新上柄,重新建立僧侣制度和军事制度,相信社会的幸福系于寄生虫的繁衍,把过去强加于现在,这一切,好象很奇怪。可是竟然还有支持那些理论的理论家。那些理论家,而且还是一些具有才智的人,他们用一套极简便的办法,为过去涂上一层色彩,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社会秩序、神权、道德、家庭、敬考、古代礼法、神圣传统、合法地位、宗教,于是见人就嚷:“快啊!接受这些东西吧,忠诚的,人们。”那种逻辑是古人早已知道的。
罗马的祭司就能运用那种逻辑。他们为一头小黑牛涂上白膏粉,就说:“你已经白了。”
对于我们,我们每每都心怀警意,也无论何时都避免受过去的影响,只要过去愿意承认它已死了。假如它还要表示它活着,我们就打它,而且要把它打死。
迷信、过度虔诚,口是心非、成见,那些牛鬼蛇神,尽管全是妖魔,却有强大的生命力,它们的鬼影是有爪牙,必须与它们肉搏,与它们打仗,不停顿地与它们搏斗,和与邪魔进行常久的争斗是人类必然的顺应天命的思想之一。要扣住邪魔的喉咙,把它降伏在地,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法国的修道院,在十九世纪太阳当头照时,是些阳光下面果鸟的巢,修道院在一七八九、一八三○和一八四八年革命发源地的中心鼓动出家修行,让罗马的亡灵回荡在巴黎,那是违反时代精神的现象。在正常的时代,假如要阻止一种作古的事物,要使它消灭我们就只让它说说公元年代的阿拉伯数字就可以了。但是我们现在绝非处在正常的时代。
我们只能斗争。
我们必须斗争,也必须有所区分。真理的核心从不过分。真理难道需要矫在过正吗?某些东西是必须灭亡的,某些东西却只需要带到阳光下看清楚就行了。不苟言笑而与人为善的检查,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阳光朗照的地方根本不需要我们燃起的火炬。
因此,现在既然是十九世纪,那么,不论是在亚洲或欧洲,不论是在印度或土耳其,一般而言,我们都会反对那种出家修行的制度。修道院等于藏垢纳污之地。那些地方的恶臭是明摆着的,淤积是有害的,发酵腐烂能使里面的生物得热病,并促使死亡。它们的增长成了埃及的祸患,我们想到那些国家里的托钵憎、比丘尼、苦行僧、圣巴西勒会修士、隐修士、和尚、行脚僧都在纷坛攒动,如蚁似蛆,禁不住使人毛骨惊然。
说完这些后,宗教问题还是存在。这问题在有些方面是神秘的,也几乎是吓人的,望能让我们仔细检视一下。
四从本原的角度看修院
一些人聚集起来,住在一起。凭什么这么做?凭结社的权利。他们闭门不出。凭什么这么做?凭每个人都有开门或关门的权利。他们不出门。凭什么这么做?凭每个人都有的来去自由的权利,这里也含有呆在自己室内的权利。他们呆在自己的室内干什么?
他们低声细语,他们眼睛朝下,我们做公课。他们拒绝社交、城市、官能的享乐、欢快、虚荣、傲慢和利益。他们穿粗呢或粗布。他们中间的所有人没有任何财产。进了这扇大门后有钱人都立即自动变成了穷人。他得将自己一切的东西分给大家。先前被称作贵族、世家子弟、大人物的人和先前被称作乡巴佬的人,现在都完全平等了。每个人的静修室是完全一样的。大家的发式都剃成一样的,还穿一样的僧衣,吃一样的黑面包,睡在一样的麦秸上,死于一样的柴灰上。肩背一个同样的口袋,腰围一条同样的绳子,倘若决定要赤脚行走,大家便一起赤脚而行。其中或许有一个玉子,玉子和其他人一样也仅是个影子。不再有什么称谓,连姓也没有了。他们只有名字。大家都在除名的平等面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