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瘸算不上是缺点,或许还是福相呢。打倒伪教皇格列高利以及重立伯努瓦八世纪的那位皇帝享利二世就有两个外号:圣人和瘸子。”
“那太好了,有两件外套。”割风嘀咕着,他耳朵有点聋,将“两个外号”错听成“两件外套。”
“割大爷,我想起来了,还是准备花整整一小时吧。这并不算大多。您①这些都是本笃会体系的神学家。
准十一点带着铁棒到大祭台旁边来。祭礼夜间十二点开始。你要在开始前一 刻把一切都办好。”
“我总尽力做好一切,用行动来表明我对修道院的忠忱。这些都是说定了的,我去钉棺材。十一点正,我到圣坛里面。唱诗嬷嬷们会在那里,登天嬷嬷也会在那里。不过再有两个男人,事情会更好办。算了,不用管那些!我带着我的撬棍。我们打开地窖后,就把棺材放下去,再盖好地窖。在这以后,什么事也没有了。政府不会怀疑到。崇高的嬷嬷,这么办总算行了吧?”
“不。”
“那么还有什么事呢?”
“还有那空棺材。”
“谈到这个问题,割风和院长都想了好一阵。
“割大爷,他们把那棺材拿去,会怎么办?”
“埋进土中。”
“空埋?”又是一阵沉默。割风左手打了个手势,似乎想赶走疑难。
“崇高的嬷嬷,是我到札拜堂的那间矮屋子里去钉那棺材,除了我,别的人都不能进去,我用一块盖棺布将那棺材遮上就是了。”
“好,可是那些抬棺材的人在把棺材抬进灵车,送进坟坑时,一定会感到棺材是空空的,里面没有尸体。”
“啊!见了??!”割风叫了起来。院长开始画十字,瞪眼望着那园叮他把“鬼”字吞了回去。他连忙胡乱找到个借口,来掩盖他那句亵渎的话。
“崇高的嬷嬷,我再放些泥土在那棺村里,就象有个人在里面了。”
“您说得有道理。泥上和人,原是一样的东西。您就这么办吧。”
“我一定做到。”院长本来一直阴沉沉的,又有些烦燥的样子。现在脸色平静了。她做了个上级叫下级退去的那种表示,割风便走向房门去。当他快要出门时,院长又略略提高了声音说:“割大爷,我对您很满意,等明天,出殡之后,您就把您的兄弟带来吧,并且要他把他的姑娘也带来。”
四冉阿让竟象读过奥斯丹?加斯迪莱的作品瘸子走起路来,就好象独眼人送秋波,都是不大容易成功的。割风就是这个样,他此时又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几乎花了一刻钟他才回到园里的他的破屋里。珂赛特已经醒来了。冉阿让让她坐在火炉旁。割风进屋子时,冉阿让正把那园丁挂在墙上的背箩指给她看并且说:“好好听我说,我的小珂赛特。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但是我们还要回来的,这样我们就能很好地住在这里了。这里的那位老大爷会让你待在那背箩里,把你背出去。你到一位太大家里去等我。我会去找你的,最要紧的是,假如你不想让德纳第大娘又把你抓回去,你就得乖乖地听我的话,什么也不能说啊!”
珂赛特郑重地点了点头。冉阿让听到割风推门的声音,便掉转头问道:“怎么样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又没有安排好,”割风说,“我得允许,让您进来,但是在带您进来之前,得先让您出去。麻烦的正是这一点。至于这小姑娘,倒好说。”
“您答应背她出去吗?”
“她答应不出声吗?”
“我保证。”
“可是您呢,马德兰爷爷?”在一阵令人心焦的沉默之后,割风大声说:“你若从您进来的那条路出去,不就得了!”
“不可能”。冉阿让像刚才一样,只回答了一声。割风嘴里小声说着话,可并非是在对冉阿让谈话,而是自盲自语道:“还有一件事,使我心里不踏实。我说过,放些泥上在棺村里。可话又说回来那里面装上泥,不会象是装个人,那玩意儿会跑,会动,那样不成。别人会看出问题来的。您知道吗,马德兰爷爷,政府会察觉出来的。”
冉阿让直瞪瞪地看了割风好一阵,以为他在说胡话。
割风接着又说:
“难道您就出不了这??鬼门关?问题是:一切都得在明天办妥!我必须在明天领您进来。院长等着您。”
这时,割风告诉冉阿让说,让冉阿让在修道院里呆下来是由于他,割风,替修道院办了件事而得来的报酬;办理丧事也是他份内的活,他得把棺材钉好,还得到公墓去帮那埋死人的工人。早上死去的那个修女留下遗言说要把她装殓在她平日拿来当床用的棺村里,并且要把她埋在圣坛祭台下的地窖里,这种做法是警方所禁止的,而死者却又是那样迫切要求这么做,院长和参议嬷嬷们都决定要了死者的愿,即使是政府也不去管它了;他,割风,则要到那矮屋子里钉上棺材,到圣坛里去旋开石板,还得把那死人送到地窖下面去。为了酬谢他,院长同意让他兄弟即马德兰先生到修道院里来当园丁,也让他的侄女那便是珂赛特来寄读。院长说过,要他在明天天快黑时,等到公墓里的假埋葬办妥后,就把他的兄弟带来。可是需是马德兰不在外面的话,他便不能把马德兰先生从外面带进来,这是首先遇到的麻烦,还有一个麻烦,便是那口空棺材。
“什么空棺材?”冉阿让问。割风回答说:“管理机关的棺材。”
“什么棺材?什么管理机关。”
“因为死了一个修女。市政府的医生来检查了并且报告说:‘有个修女已死了。’政府便送来一口棺材。第二天,政府还会派一辆丧车和几个殡仪执事来把那棺材运到公墓去,如果殡仪执事们来了,抬起那棺材,里面却没有东西,那将如何是好。”
“那就放点东西在里面。”
“放个死人?我到哪里去找。”
“不。”
“那么,放个什么呢。”
“放个活人。”
“活人?那是谁?”
“我。”冉阿让说。割风本是坐着的,听到这句话,他猛地跃起来,好象椅子下面炸了一个爆竹。
“你!”
“为什么不呢?”冉阿让脸上现出一种少见的笑容,宛如冬日天上的那种微光。
“您知道,割风,您刚才说过:受难嬷嬷死了,我补上了一句说,马德兰先生埋了。事情就是这样。”
“啊,好,您是在开玩笑。您不是在说正经话。”
“绝对正经。我不是得先从这里出去吗?”
“当然。”
“我早和您讲过,要您帮我找一个背箩和一块油布。”
“那又怎样呢?”
“找个杉木背和一块黑布就可以了。”
“我只有白布。修女人葬,用的全是白布。”
“白布也成。”
“您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马德兰爷爷。”马德兰所说的事对割风来讲如同一种幻想,这幻想在修道院那牢狱似的地方出现是一种胆大妄为的创造,割风从来都生活在平静的圈子中,他平日见到的,按照他的说法,“只是修道院里的一些琐碎平凡的小事儿”,现在忽然有这种奇想出现在他那宁静的环境里,而且要和修遭院牵涉在一起,他当时惊骇万状,就如同一个看见一只海鸥在圣德尼街边溪流里捕鱼的行人的神情一样。
冉阿让接着说:
“要想从这里偷跑出去。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但是您必须把所有情况告诉我。事情怎样进行?棺材在哪里?”
“空的那口吗?”
“对。”
“在下面的太平间里。放在两个木架上,上面盖一块盖棺布。”
“那棺材有多长?”
“六尺。”
“太平间是怎样的?”
“那是底层的一间屋子,有一扇窗开向园子,窗口安有铁栅栏,窗板从外面开关,另外还有两扇门:一扇通向惨道院,一扇通向礼拜堂。”
“什么礼拜堂?”
“街上的礼拜堂,大众的礼拜堂,”
“您有那两扇门的钥匙吗?”
“没有,我只有通向修道院那扇门的钥匙,通向礼拜堂那扇门的钥匙在看门人的手里。”
“看门人一般何时才开那扇门呢?”
“当殡仪执事要进去抬棺材的时候,他才打开那扇门。棺材出去了,门又得关上。”
“谁来钉棺材?”
“我钉。”
“谁盖那块布?”
“我盖。”
“只您一个人吗?”
“除了警署的医生之外,任何男人都不允许进入太平间,那是写好在墙上的。”
“今天晚上,等到修道院里人全睡了,您能不能把我藏在那屋子里?”
“不行。可是我可以把您藏在一间紧邻太平间的小黑屋子里,那是我放埋葬工具的地方,它是归我管的,我有那屋子的钥匙。”
“明天几点钟灵车来取棺材?”
“下午三点钟左右。在傍晚的时候,它将被葬在吉拉尔公墓,那地方有些远。”
“我就在您放工具的小屋子里躲上一整夜和整个半天。可是吃的东西呢?我会饿的。”
“吃的,我会送给您的。”
“到两点钟时,我就去躺在空棺材里,你来把它钉上,”割风朝后退了退,把两只手捏来捏去的,骨节里被他捏得嘎嘎的响。
“这,我办不到。”
“这算得了什么!拿一个铁钉锤,把几个钉子钉到木板里面去就行了!”在割风眼里是荒唐的事,我们再说一遍,在冉阿让的眼里,却是平凡的,冉阿让已冒过比这更大的风险。凡是当过囚犯的人都有一套技术,他们可以按照逃生的路的大小来缩小自己的身体。囚犯要逃命,正如病人去求医,是生是死,在所不顾,逃命如同治玻为了治好病,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让别人把自己钉在一个匣子里,当作一个包裹运出去,在盒子里慢慢地与死亡抗争,在没有空气的地方找空气,连续几个小时里屏住口呼吸,气息淹淹却还没死去,这是冉阿让忍受多种惨痛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