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但也有一种危险。一个小姑娘的心灵不能让它蒙昧无知,否则日后她心灵里会出现过分突然、过分强烈的影像,正象照相机的暗室那样。它应当慢慢地、适当地逐渐接触知识之光,应当先接触实际事物的反映,而不是那种直露、生硬的东西,半明半暗之光,严肃而温和的光,对排除幼小的畏惧心情和防止堕落是有益处的。只有慈爱之母的本性,含有童贞时期的回忆和婚后妇女的经验以及她们那种可靠的直觉,才知道怎样并用什么来造出这种半明的光。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这种本能。在培养一个少女的心灵方面,世界上所有的修女也比不上一个母亲。
珂赛特不曾有过母亲,只有过许许多多的嬷嬷。
至于冉阿让,他心中虽有许许多多的慈爱和许许多多的关怀,但他究竟只是个啥也不懂的老人。
而在这种教育中,在这种为一个女子迎接人生作好准备的严肃事业里,需要众多的真知的见来向这个被称作天真的但很愚味的状态作斗争!
最能使少女发生强烈激情的地方莫过于修道院。修道院把人的注意力转向未知的地方。心灵备受压抑,它无法舒展,便向内发展,无法开放,便走向深处。因而产生种种幻觉,种种迷信,种种猜测,种种空中楼阁,种种渴望中的奇遇,种种怪诞的念头,种种全部建造在心灵黑暗处的海市蜃楼,各①凰福斯(Paphoe),塞浦路斯岛上一城市,以城里的维纳斯女神庙著名。
②拉莫瓦尼翁(Chretieng…Fransois de Lamoigncn;1644—1709).巴黎法院第一任院长之子,布瓦洛曾称赞过他的别墅。
③勒诺特尔(LeNotre,1613一 1700),法国园林设计家。
种疯狂之恋一旦闯进铁栏门,便立即根深蒂固地种植于那些隐蔽和秘密的处所。修道院为了统治修女,便对人心加以终生的钳制。
对于刚刚离开修道院的珂赛特来说,再没有比卜吕梅街这所房子更美好,也更危险的了。这是孤寂的延续,也是自由的开端;一个关闭了的园子,却又有浓郁、畅茂、伤情、芳美的自然景物;心里仍怀着修道院中的种种梦想,却又能偶然瞥见一些少年男子的身影;有一道铁栅栏门,却又紧临街旁。不过,我们要再说一次,当阿赛特来到这里时,也还仍是个孩子。冉阿让把荒园交给她时,说:“你想在这里干什么就干什么。”珂赛特非常高兴,她翻动所有的草丛和石块,找“虫子”,她在那里玩耍,还没到触景生情的时候,她喜欢这园子,是因为她能在草中、脚下找到昆虫,而不是因为能从树丛中抬头望见星光。此外,她爱她的父亲,就是说,冉阿让,她以她的整个灵魂爱着他,以儿女孝顺老人的天真热情对待他,把他作为自己一心依恋的朋伴。我们记得,马德兰先生读过不少书,冉阿让仍不断阅读,他因而能够很健谈。他学识丰富,有一个谦虚、真诚、有修养的人从自我教育中得来的口才。他还保留了一点点刚够调节他的厚道的粗糙性子,这是个举止粗鲁而心地善良的人。在卢森堡公园里,当他俩坐在一起交谈时,他常通过书本知识和亲身经历过的事,来对一切问题作出详尽的解释。珂赛特一面仔细听着,一面望空怀想。这个朴实的人能使珂赛特的精神得到满足,正如这个荒园能使她满意地做游戏一样。当她追逐蝴蝶,跑够了,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说:“啊!我再也跑不动了!”他便在她额头上亲上一下。
珂赛特极爱这老人。她时时跟在他身后。冉阿让待在哪儿,哪儿便有幸福。冉阿让既不住楼房,也不住在园子里,她便觉得那满是花草的园子比不上后面的那个石板院子好,那间张挂壁衣、靠墙放着软垫围椅的大客厅也没有那间只有两张麦秸椅的小屋好。有时候,冉阿让被她高兴地缠着脱不开身,便带笑说:“还不到你自己的屋子里去!让我一个人好好歇一会吧!”
这时,她便向他提出那种不顾父女尊卑、娇憨动人、极有风趣的责问:“爹,您这屋子里能够冻得死人了!您为什么不在这儿铺块地毯放个火炉呀?”
“亲爱的孩子,好多人比我强多了,可他们头上连块瓦片也没有呢。”
“那么,我屋子里为什么就生着火,啥也不缺呢?”
“因为你是个女人,并且是个孩子。”
“不对!难道男人便应当忍饥受冻吗?”
“某些男人。”
“好吧,那么我以后要每时每刻待在这儿,让您非生火不可。”她还对他这样说:“爹,您吃的面包为什么这样糟?”
“不为什么,我的女儿。”好吧,您要吃这样的,我也就吃这样的。”于是,为了不让珂赛特吃黑面包,冉阿让只好改吃白面包。
珂赛特对童年只是朦朦胧胧地记得一些。她记得早上和晚上为她所不认识的母亲祈祷。在她的回忆中德纳第夫妇好象是梦中见过的两张鬼脸。她还记得“有个晚上”她曾到一个树林里去取过水。她觉得那是离巴黎很遥远的地方。她觉得她从前仿佛生活在一个黑洞里,是冉阿让把她从那洞里救出来的。在她的印象中,她的童年是一个在她的周围只有蜈蚣、蜘蛛和蛇的时期。她不大知道她是怎样成为冉阿让的女儿的,他又怎么会是她的父亲,她在夜晚入睡前想到这些事时,她便认为她母亲的灵魂已附在这老人的身体里,来和她呆在一起了。
当他坐着的时候,她常把她的小脸靠在他的白发上,悄悄流下一滴泪来,心里想道:“他也许就是我的母亲吧,这人!”
还有一点,说来很奇怪:珂赛特是个由修道院培养出来的姑娘,知识并不多,母性,是她在童年时代绝对无法理解的,因而她最后想到她只是尽可能少的有过母亲。这位母亲,她连名字也不知道。每次她向冉阿让问起她母亲的名字时,冉阿让总是沉默不语。要是她再问,他便报之以微笑,就算做了回答。有一次,她一定要问个清楚,他那笑容便成了一眶眼泪。
冉阿让守口如瓶,芳汀这名字也就渐渐隐没了。这是出于小心谨慎吗?出于敬意吗?是担心万一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将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吗?在珂赛特还小的时候,冉阿让时常和她谈到她的母亲,当她长大了以后,他就不这样了,他感到他不敢谈。这是因为珂赛特呢,还是因为芳汀?他觉得一种对鬼神的敬畏之心使他不能让这灵魂进入珂赛特的头脑,不能让一个已死了的人在他们的生活中占一个第三者的地位。在他心中,那幽灵越是神圣,便越是令人害怕。每次想到芳汀,他便感到一种压力,使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仿佛觉得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手按在他的嘴巴上。芳汀本是个有羞耻心的人,但在她生前,羞耻已因生活的重压被蛮横地驱逐出了她的心,这羞耻心在她死后是否又回到她的身上,满腔悲愤地护卫着死者的安宁,横眉怒目地在她坟墓里保护着她呢?冉阿让是不是已在不知不党中感到这种压力呢?我们这些相信鬼魂的人是有可能会接受这种神秘的解释的,因此,即使在珂赛特面前,他也不可能提到芳汀的名字了。
一天,珂赛特对他说:
“爹,昨晚我做梦梦见了我母亲。她长了两个大翅膀。我母亲在她活着的时候,应当已到圣女的地位吧。”
“通过受苦受难。”冉阿让回答说。
然而,冉阿让是快乐的。珂赛特和他一起出去时,她总紧紧依偎在他的臂膀上,心里充满了自豪和幸福。冉阿让明白这种美好的情感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自己心中也陶醉了。这可怜的汉子享受在齐天的福分里,高兴得浑身颤抖,他暗中庆幸自己能如此度过一生,他心里想他所受的苦难还不是太多,还不配享受这样美满的幸福,他从内心深处感谢上帝,让他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受到这个天真孩子如此真诚的爱戴。
五玫瑰发觉自己成了战斗工具
一天,珂赛特偶然拿起一面镜子来,她朝镜中的她看了看,独自说了一 句:“真奇怪!”她看到她自己长得很美丽。这使她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苦恼。直到现在,她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她自己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她时常照镜子,但从来没仔细瞧过自己。况且她常听到别人说她长得丑,只有冉阿让一人悄声对她说过:“一点也不丑!一点也不丑!”不管怎样,珂赛特一 向认为自己长得丑,并且从小就带着这种观念长大,孩子们对这些原是满不在乎的。可现在,她的那面镜子,正和冉阿让一样,突然对她说:“一点也不丑!”她那一夜便没有睡好。“我漂亮又怎样呢?”她心里想,“真滑稽,我也会漂亮!”同时,她回想起在她的同学中有过一些长得漂亮的姑娘,在那修道院里怎样使得大家羡慕,于是她在心里想道:“怎么!难道我也会象某某小姐那样!”
第二天,她又去照镜子,这已不是偶然的举动,她照了一照又怀疑起来:“我的眼力怎么了?”她说,“不,我长得很难看,”很简单,前一夭她没有睡好觉,眼皮垂下来了,脸也是苍白的。昨天,她还以为自己漂亮,当时并没有觉得非常高兴,现在她不那么想了,反而感到伤心。她不再去照镜子了,一连两个多星期,她老是试着背对镜子梳头。
吃过晚饭后,天黑了,这时她多半是在客厅里编织,或做一点从修道院学来的其他手工,冉阿让在她旁边看书。一次,她在埋头工作时,偶然抬起头来,看见她父亲正在望着她,脸上的神情很忧虑,她不禁大吃一惊。
另一次,当她走在街上时,仿佛听到有个人一一她没有看见——在她后面说:“一个漂亮的女人!可惜穿得不大好。”她心想:“管他的!他说的一定不是我。我穿得好,长得丑。”当时她戴的是一顶棉绒帽,穿的是一件粗毛呢裙袍。
还有一次,在园子里,听见可怜的社桑老妈妈这样说:“先生,您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