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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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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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早上三点过后不久,德纳第到达的地方便是这危墙顶上。
    他是怎样来到这儿的呢?谁也说不清。也很难理解。闪电大概始终妨碍着他,也一直在帮助他。他是否是利用了那些盖瓦工人的梯子和脚手架,从一个房顶逃到一个房顶,一个圈栏跨到一个圈栏,一个间隔又一个间隔,先是查理大帝院的大楼,再是圣路易院的大楼,巡逻道的墙头,从这里再爬到这破房子上去的呢?但是在这条路线上,有许多衔接问题无法解决,看来不大可能。他又是不是把他床上的那块木板当作桥板,从气爽楼架到巡逻道的墙头,再顺着围墙边,趴在地上,绕着监狱爬了一圈,才到达这幢破房子的呢?但是拉弗尔斯监狱的这条巡逻道的墙起伏不平,时高时低,在消防队营房那一带,它低下去,到了班家宅子,又高起来,一路上还被一些建筑所阻断,靠近拉莫瓦尼翁府邸那一段的高度便与对着铺石街那一段的高度不同,处处都是陡壁和直角,并且,哨兵们也不会看不见一个逃犯的黑影,因此德纳第所走的路线,要这样去解释,还是说不通。以这两种方式,看来要想逃走都是不可能的。德纳第迫切渴望自由,因而情急智生,把深渊变成浅坑,铁栏门变成柳条篱,双腿残缺者变成运动员,瘫子变成飞鸟,愚痴变成直觉,直觉变成智慧,智慧变成天才,他是否临时创造发明了第三种办法呢?始终无人知晓。
    越狱的奇迹并不都能说清。脱离险境的人,让我们反复说明,常常是靠灵机一动,在促成逃脱的那种精秘的微明中,常有星光和闪电,探寻生路的毅力和奇文妙语同样令人惊叹。我们在谈到一个逃犯时,常会问道:“他怎能翻过这房顶呢?”同样,我们在谈到高乃依时,也常会问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想出那句妙语‘死亡’的呢?”
    反正,被汗雨湿透,衣服缕裂,两手皮破,双时流血,膝盖撕烂了的德纳第,来到了那堵危墙的“刃儿”上——照孩子们想象的说法——他身体伸直,伏在那上面,精疲力竭了。在他和街面之间还隔着一道四层楼高的陡峭墙壁。
    他怀揣的那根绳子太短了。他只能等待,面色灰白,气力不济,刚才的指望顿成泡影,虽然仍在黑夜的掩蔽中,心里却老想着不久就要天亮,想到附近圣保罗教堂的钟马上就要报打四点了,更是心惊胆战,到那时,哨兵要换班,人们将发现那哨兵躺在捅开了的屋顶下面。他失神地望着身下可怕的深度,望着路灯的微光,望着那湿渡渡、黑洞洞、一心想踏上却又危险万分、既能带来死亡又是自由所在的街心。
    他心里在想,那三个和他同谋越狱的人是否已经脱逃,他们是否还在等他,会不会来搭救他。他侧耳细听。自从他到达那上面以后,除了一个巡逻队以外,还没有谁从街上走过。凡是从蒙特勒伊、夏罗纳、万塞纳、贝尔西去市场的蔬菜贩子几乎全是由圣安东尼街走的。
    四点钟报了,听得德纳第毛发直竖。不久,一片在发现越狱事件后必有的那种乱哄哄的惊扰声在监狱里响起。开门,关门,铁门斗的尖叫,卫队的喧嚷,狱卒们的哑嗓子,枪托在院子里石板地上的撞击之声,都一齐向他耳边传来。无数灯光在那些寝室的铁窗口照上照下,火炬在新大楼的顶上奔跑,旁边营房里的消防队员也调来了。火炬照着他们的钢盔,在各处的房顶上顶风冒雨来来往往。同时,德纳第望见,靠巴士底广场那个方向,有一片灰色的云,在凄凄恻恻的天边慢慢变白。
    他还陷在那十寸宽的墙头上,躺在瓢泼大雨中,左右两边都是绝壁,无法动弹,既怕头晕掉下去,又怕重遭逮捕,他的思想,象个钟锤,在两个念头问来回摇摆:掉下去只有死,不动又只有被捕。
    正在悲痛绝望之中,他忽然看见——当时街道还完全是黑的——一个人顺着围墙,从铺石街那面走来,停在他仿佛临空吊着的那里下方的空地上。这人到了以后,随后又来了第二个人,也是那样偷偷摸摸走来的,随后又是第三个,随后又是第四个。这些人聚齐以后,其中的一个提起了栅栏门上的插销,四个人都走进了那有木栅的圈栏,他们正好都站在德纳第的下面。这几个人显然是为了不让街上的过路人和守在几步以外拉弗尔斯监狱了望口的那个哨兵看见,才选择了这块空地作为他们密谈之处。也应当指出,当时的大雨已把那哨兵堵在他的岗亭里。德纳第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得集中一个自忖穷途末路、生机已绝的人所具有的那点无望的精力,侧着耳朵去听他们的谈话。
    德纳第仿佛看见他眼前出现了一线希望,这些人说的是黑话。第一个低声而清晰他说道:“我们走吧。我们还呆在这里干啥?”第二个回答说:“这雨下得连鬼火都灭了。并且警察就要来了。那边有个兵在站岗。我们在此地会被人逮祝”Icigo和 icicaille这两个字全当“此地”讲,头一个字属于便门一带的黑话,后一个属于大庙一带的黑话,这对德纳第来说,无异于一道光明。
    从 icigo,他认出了普吕戎,普吕戎原是便门一带的歹徒,从 icicaille,他辨出了巴伯,巴伯干过各种行当,也曾在大庙贩过旧货。
    大世纪的古老黑话,也只有大庙一带的人还能说说,巴伯甚至是唯一能把这种黑话说得地道的人。他当时如果没有说 ici…caille,德纳第肯定不会认出他来,因为他把口音完全变了。
    这时,第三个人插进来说:
    “不用急,再等等。现在还不能肯定他需不需要我们。”这句话是用法语说的,德纳第听到,又辨认出了巴纳斯山,此人的可贵处便在于能听懂每种黑活,而自己绝不说。第四个人没开口,但是他那双宽肩膀瞒不了人。德纳第一眼便看出了那是海嘴。
    普吕戎表示反对,他几乎是急不可耐,但始终压低着嗓子说道:“你在和我们说什么?客店老板可能没有逃成。他不懂这里的窍门,真的!撕衬衫,扯垫单,用来做根绳子,门上挖洞,造假证件,做假钥匙,掐断脚镣,拴好绢子甩到外面去,躲起来,化装,这些都得有点小聪明!这老信大概没能做到,他不懂工作!”
    巴伯说的始终是普拉那和卡图什常说的那种正规古老的黑话,而普吕戎所用的是一种敢于创新、色彩丰富、敢于突破陈规的黑话,它们之间的不同,有如拉辛的语言不同于安德烈?舍尼埃的语言。巴伯接着说道:“你那客店老板也许被人当场就逮住了。非有点小聪明不可。他还只是个学徒。他也许上了一个暗探的当,甚至被一个假装同行的奸细卖了。听,巴纳斯山,你听见狱里那种喊声没有?你看见了那一片烛光。他已被抓住了,你放心!没错,他又得去坐他的二十年牢了。我并不害怕,你们都知道。我也不是胆小鬼,但是现在只能溜走,要不,我们一起跟着倒霉,你不要生气,还是跟我们一道去喝一瓶老酒吧。”
    “朋友有难,我们总不能不管。”巴纳斯山嘟囔着。
    “我告诉你,他已经完了!”普吕戎说,“现在那客店老板已经一文不值。我们毫无办法。我们还是走吧。我随时都觉得有个警察已把我牵在他手里。”
    巴纳斯山只好微微表示反对,因为情况是这样的:这四个人,带着匪徒间的生死相顾之情,已不俱冒险,在拉弗尔斯监狱四周徘徊了一整夜,希望看见德纳第忽然出现在某段墙头,但那夜确实大不一般,倾盆大雨使各处街道上的行人销声匿迹,寒气越来越重,他们的衣服湿透,鞋底渗水,监狱里响起了一片使人心慌的声音,时间过去了,巡逻队一再走过,希望渐渐微弱,恐惧心慢慢回升,这一切都在迫使他们退离。巴纳斯山本人,也许算得上德纳第的女婿,也让步了。再过一会,他们会全散走了。德纳第待在墙头上,气促心跳,正象黑杜萨海船上的罹难者,呆在木排上面,远远望见一条船,却又消失在天边。
    他不敢喊,万一被人听见,一切都完了,他心生一计,最后的一计,最后的一线微光;他把普吕戎拴在新大楼烟囱上,被他解下来的那段绳子从衣袋里掏出来,往木栅栏里丢去。
    绳子正好落在他们的脚边。
    “一个 veuve①。”巴伯说。
    “我的 tortouse②!”普吕戎说。他们抬头望去。德纳第的脑袋稍微露出了一点。
    “快!”巴纳斯山说,“你另外的那一段绳子还在吗,普吕戎?”
    “在。”
    “把两段结起,我们把绳子扔给他,他拴在墙上,便能下来了。”德纳第冒险提起嗓子说:“我冻僵了。”
    “等会再叫你暖和。”
    “我不能动。”
    “你滑下来,我们接你。”
    “我的手麻木了。”
    “拴根绳子在墙上,你总行吧。”
    “不行。”
    “我们必须有个人上去才行。”巴纳斯山说。
    “四层楼!”普吕戎说。一道泥灰砌的管道——从前住在木棚里的人生火炉用的管道——贴着那堵墙向上伸展,差点有德纳第所在之处那么高。烟囱已经有许多裂痕,并且全破裂了,现在早已坍塌,只留下一点痕迹。那管道很窄。
    “我们可以从这儿上去。”巴纳斯山说。
    “一个 orgue!”①巴伯说,“钻这烟囱?决过不去!非得有个 mion②不成。”
    “非得有个 mome③”普吕戎说。
    “到哪儿去找个小孩?”海嘴说。
    “等等,”巴纳斯山说,“我有办法。”他把栅栏门轻轻推开了一点,看清街上没人,悄悄溜出,顺手把门带上,朝巴士底广场方向跑去。
    过了七八分钟,对德纳第来说却是八千个世纪,巴伯、普吕戎、海嘴都一直咬紧着牙,那扇门终于又开了,巴纳斯山上气不接下气,领着伽弗洛什回来了。雨仍在下,街上绝无行人。
    走进栅栏,伽弗洛什若无其事地望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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