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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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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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卖给了一个旧书贩子。他毕生的著作到此已荡然无存。他专靠卖几部存书度日。当他见到那一点微薄的财源也日渐枯竭时,他便任他的园子荒芜,不再照顾。从前,他也偶然吃上两个鸡蛋和一块牛肉,但是长期以来,连这也省掉了。他只吃一块面包和几个土豆。他把最后的几件木器也卖了,随后,凡属多余的铺盖、衣服、毛毯等物,以及植物标本和木刻图版,也全卖了;但他还有些极珍贵的藏书,其中有些极为稀有的版本,如一五六○年版的《历史上的圣经四行诗》,皮埃尔?德?贝斯写的《圣经编年史》,让?德?拉埃写的《漂亮的玛格丽特》,书中印有献给纳瓦尔王后的题词,贵人维里埃—荷特曼写的《使臣的职守和尊严》,一本一六四四年的《拉宾尼诗话》,一本一五六七年迪布尔的作品,上面印有这一卓越的题铭:“威尼斯,于曼奴香府”,还有一本一六四四年里昂印的第欧根尼?拉尔修①的作品,在这版本里,有十三世纪梵蒂冈第四一 一号手抄本的著名异文以及威尼斯第三九三号和三九四号两种手抄本的著名异文,这些都是经亨利?埃斯蒂安②校阅并得以圆满完成的,书中并有多利安方言的所有章节,这是只有那不勒斯图书馆十二世纪的驰名手抄本里才有的。马白夫先生的卧室里从不生火,为了不点蜡烛,他不到天黑便上床睡觉。当他出门时,人家都及时避开,他也察觉到了,仿佛他已没有邻居。孩子的穷困能引起一个做母亲的妇女的同情,青年人的穷困能引起一个少女的同情,老年人的穷困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这是一切穷困里最冷酷无情的。可是马白夫公公并未全部丧失他那种孩童般的宁静。当他注视那些书籍时,他的眼睛总是奕奕生辉,在端详那本第欧根尼?拉尔修的作品时,他总面带微笑。他的一个玻璃书柜是他保留下来的唯一不属于那些非有不可的家具之列的东西。
    一天,普卢塔克妈妈对他说:
    “我没有东西做晚餐了。”一块面包和四五个土豆,就是她所说的晚餐。
    “赊欠呢?”马白夫先生说。
    “您知道人家都不愿赊欠了。”马白夫先生打开他的书柜,好象一个父亲,在被迫交出他的儿子去让人家砍头以前,不知选谁好,对着他的那些书,他望来望去,久久不决,继而又狠心抓出一本,夹在胳膊下,出去了。两个钟头过后回来时,胳膊下已没有东西,他把三十个苏放在桌上说:“您拿去做点吃的吧。”
    普卢塔克妈妈看见一道阴暗的面纱落在那憨厚老人的脸上,从此时开始,不再撩起了。
    第二天,第三天,每天,都得重演一回这情形。马白夫先生带一本书出去,带一个银币回来。那些旧书贩子看见他非卖书不可了,便只出二十个苏收买他当初花了二十法郎买来的书。有时,向他收购的书商也就是当日卖书给他的那个人。一本接着一本,整套藏书就这样没有了。有时他对自己说:“不过我已年过八十了。”这好象是想说,在他的书卖完之前,他不知还会有什么希望。他的忧伤不断加剧。不过有一次他却又特别高兴。他带着一本罗贝尔?埃斯蒂安①印的书去马拉盖河沿,卖了三十五个苏,却又在格雷街花四十个苏买了一本阿尔德②回家。“我还欠人家五个苏。”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普卢塔克妈妈。这一天,他什么也没吃。
    他是园艺学会的会员。学会中人知道他贫苦。会长去看他,向他表示要把他的情况让农商大臣知道,并且也这样做了。“唉,怎么搞的!”大臣感慨说,“当然啦!一位老科学家!一位植物学家!一个与人无争的老好人!应当替他想个办法!”第二天,马白夫先生收到一张请帖,邀他去大臣家吃①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 Laerce,三世纪),古希腊哲学家,古代哲学家丛书的编纂者。
    ②亨利?埃斯蒂安(Henri Estienne,1531—1598),法国文字学家,以研究希腊古代文字和法国语言著称。
    ①罗贝尔?埃斯蒂安(Robert Estienne,1503—1559),巴黎印书商,他出版的希伯来、希腊、拉丁文古籍,获得学术界广泛的信任。他是前面提到的亨利?埃斯蒂安的父亲。
    ②十六世纪威尼斯印书商阿尔德(Alde)印的书。
    饭。他高兴得发抖,把帖子拿给普卢塔克妈妈看。“我们得救了!”他说。到了约定日期,他来到大臣家里。他发现他那条破布筋似的领带,那身太肥大的老式方格礼服,用鸡蛋清擦过的皮鞋,叫看门人见了好不惊怪。没有一 个人和他谈话,连大臣也一样。快到晚上十点了,他还在等一句话,忽听到大臣夫人,一个袒胸露背,使他不敢接近的美人问道:“那位老先生是个什么人?”他走路回家,到家已是午夜,正下着大雨。他是卖掉了一本埃尔泽维尔③付马车费去赴宴的。
    每晚上床之前,他总要拿出他的第欧根尼?拉尔修的书来读上几页,这已成了习惯。对希腊文他造诣颇深,因此能品味这本藏书的妙处。现在他已没有其他的享受了。这样又过了几个星期。忽然一天,普卢塔克妈妈病了。比没有钱去面包铺买面包更恼人的事,便是没有钱去药铺买药。一天傍晚,医生开了剂相当昂贵的药。并且普卢塔克妈妈的病情也严重起来了,非有人看护不可。马白夫先生打开了他的书柜,里面全空了。最后一本书也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那本第欧根尼?拉尔修的作品。
    他把这孤本夹在胳膊下出去了,那正是一八三二年六月四日,他来到圣雅克门找鲁瓦约尔书店的继承人,带了一百法郎回来。他把那一摞五法郎的银币放在老妇人的床头柜上,没说一句话便回到他屋子里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他坐在园子里那块倒在地上的石碑上,从篱笆上人们可以看见他在那里整整坐了一早晨,纹丝不动,两眼朦胧地望着那枯萎了的花畦。有时下着雨,老人似乎全不觉察。到了下午,巴黎各处都发出一些不寻常的声响,好象是枪声和人群的喧嚣之声。
    马白夫公公抬起了头,看见一个花匠走过,他便问道:“这是什么?”花匠背着一把铁铲,平静地回答:“暴动了。”
    “怎么!暴动?”
    “对。打起来了。”
    “为什么要打?”
    “啊!天晓得!”花匠说。
    “在哪边?”马白夫又问。
    “靠兵工厂那边。”马白夫公公走进屋中,拿起帽子,机械地要找一本书夹在胳膊下面,却什么也找不到,便说:“啊!对!”于是恓恓惶惶地走了出去。
    ③埃尔泽维尔(Elzevir),十六、十七世纪荷兰的印商,所印书籍以字体秀丽著称。
    第十卷一八三二年六月五日
    一 问题的表象
    什么东西构成了暴动?一无所有,又一切都有。一点一点释放的电流,突然燃烧的火焰,飘浮的力,游动的风。这风碰到有思想的头脑、虚幻的念头、痛苦的灵魂、炽烈的情感和呼号的苦难,并把这些全都带走。
    带向何处?漫无目标。通过政府,通过法律,通过别人的豪华与蛮横。
    被激怒的信念,被挫伤的热忱,被煽动的怨愤,被压抑的斗志,狂热少年的勇敢,率直慷慨的豪情,好奇心,见异思迁的习性,对新鲜事物的渴慕,使人爱看一场新剧的海报并喜欢在剧场里听布景人员吹哨子的那种心情;种种隐恨,宿怨,懊恼,一切怨天尤人自负不凡的意气;不自在,不着边际的梦想,困在重围绝境里的野心;希望在崩塌中找到出路的人;还有,处于最底层的泥岩,那种能起火的污泥,这都是暴动的成分。
    最伟大的与最低微的,超乎一切之外闲游、待机希图乘势一逞的人,流浪汉,游民,十字路口的群氓,夜间睡在人烟稀少的荒凉地段,以天上寒云为拱顶的人,不事劳作专靠乞讨糊口的人,贫苦无告两手空空的光棍,赤膊,泥腿,都依附于暴动。
    任何人,为地位、生活或命运等方面的种种事情,在灵魂中敌意暗怀,便已临近暴动的边缘,一旦发生暴动,他便会开始战栗,感到自己已被卷入漩涡。
    暴动是社会大气里的一股龙卷风,在气温的某些条件下突然形成,并在它的旋转运动中奔腾劈斩,把高大个子和瘦小个子、坚强的人和软弱的人、树身和麦杆,一齐卷起,铲平,压碎,摧毁,连根拔起,卷走。
    谁要是被它卷走,谁要是被它碰触,定遭不幸。它会把他们在相互的冲激中毁灭。它把一种不知其详的非凡威力输送给它所控制的人。它把时局造成的力量充实每一个碰到它的人,它利用一切制造投射的利器。它使卵石变成炮弹,使脚夫成为将军。某些阴险狠毒的政治权威认为,从政权的角度看,稍微有点暴动是可喜的。他们的理论是,推翻不了政府的暴动正可用以巩固政府。暴动考验军队,团结资产阶级,活动警察的肌肉,检查社会结构的力量。这是一种体操,几乎象一种清洁运动。政权经过暴动会更健壮,正如人体经过按摩会更舒畅一 样。
    暴动在三十年前还有过另外一种看法。对每件事都有一种自诩为“正确思想”的理论,反对阿尔赛斯特的非兰德①,居于真理和谬论之间的折中主义,解释、劝告、既有谴责又有原谅的杂碎,自以为高人一等、代表哲理的中庸之道而往往只是迂腐之见。一整套政治学说,所谓的中庸之道便是从这里产生出来的。处于冷水和热水之间的是温水派。这个学派,貌似精深,实则浅薄,它只细查效果,不问起因,它从一种半科学的高度责骂公共广场上的骚动。
    ①莫里哀戏剧《愤世者》里两个人物,阿尔赛斯特坚持是非观念,非兰德调和是非。
    该学派说:“那几次暴动搅浑了一八三○年的成就,因而这一伟大事业的部分纯洁性丧失了。七月革命是人民的一场好风,好风过后,晴朗的天立现。但暴动又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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