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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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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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能跑这段路吗?”
    “您那二十法里,一路小跑,不到八个钟头便到了。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请说。”
    “第一,您一定要让它在半路上吐一个钟头的气;它得吃东西,它吃东西时,还要有人在旁边看顾,免得客栈里的佣人偷它的荞麦;因为我留心过,客栈里那些佣人吞没了的荞麦比马吃下去的还多。”
    “一定会有人看守。”
    “第二??车子是给市长先生本人坐吗?”
    “是的。”
    “市长先生能驾车吗?”
    “能。”
    “那么,市长先生不能带人同行,也不能带行李,免得马受累。”
    “同意。”
    “但是市长先生既不带人,那就非自己看守荞麦不可埃”“说到做到。”
    “我每天要三十法郎。停着不走的日子也一样算。少一文都不行,并且牲口的食料也归市长先生出。”
    马德兰先生从他的钱包里拿出三个拿破仑放在桌子上。“这儿先付两天。”
    “第四,走这样的路程,篷车太重了,马吃不消。市长先生必须同意,用我的那辆小车上路。”
    “我同意。”
    “轻是轻的,但是敞篷的呢?”
    “我不在乎。”
    “市长先生考虑过没有?我们是在冬季里呀。”马德兰先生不作声。那佛兰德人接着又说:“市长先生想到过天气很冷吗?”
    马德兰先生仍不开口。斯戈弗莱尔接着说:“又想到过天可能会下雨吗?”马德兰先生抬起头来说:“这小车和马在明天早晨四点半钟一定要在我的门口等。”“听见了,市长先生,”斯戈弗莱尔回答,边用他大拇指的指甲刮着桌面上的一个迹印,边以佛兰德人最善于混在他们狡猾里的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气说:“我现在才想到一件事。市长先生没有告诉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市长先生到什么地方去呢?”从交谈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到过别的事,但是他不知道他以前为什么不敢问。
    “您的马前腿得力吗?”马德兰先生说。
    “得力,市长先生。在下坡时,您稍微勒住它一下。您去的地方有许多坡吗?”
    “不要忘记明天早晨准四点半钟在我的门口等。”马德兰先生回答说。
    于是他出去了。那佛兰德人,正象他自己在过了些时间讲的,“傻得和畜牲似的”楞住了。市长先生走后两三分钟,那扇门又开了,进来的仍是市长先生。他仍旧是那种心情紊乱而力持镇静的神气。
    “斯戈弗莱尔师父,”他说,“您租给我的那匹马和那辆车子,您估计值多少钱呢,车子带马的话?”
    “马带车子,市长先生。”那佛兰德人呵呵大笑地说。“好吧。值多少钱呢?”
    “难道市长先生想买我的车和马吗?”
    “不买。但是我要让您有种担保,以备万一有危险。我回来时,您把钱还我就是了。依您估价车和马值多少钱呢?”
    “五百法郎,市长先生。”
    “这就是。”放了一张销票在桌子上,马德兰先生走了,这次却没有再回头。斯戈弗莱尔深悔没有说一千法郎。虽然实际上,那匹马和那辆车子总共不过值三百法郎。佛兰德人把他的妻子叫来,又把经过告诉了她。市长先生可能到什么鬼地方去呢?他们猜测起来。“他要去巴黎。”那妇人说。“我想不是的。”丈夫说。马德兰先生把写了数字的那张纸忘在壁炉上了。那佛兰德人把那张纸拿来研究。“五,六,八又二分之一?这应该是记各站间的里程的。”他转身向着他的妻。“我找出来了。”“怎样呢?”“从此地到爱司丹五法里,从爱司丹到圣波尔六法里,从圣波尔到阿拉斯八 法里半。他去阿拉斯。”
    这时,马德兰先生已经到了家。他从斯戈弗莱尔师父家回去时,走了一条最长的路,仿佛那神甫住宅的大门对他是一种诱惑,因而要避开它一样。他上楼到了自己屋子里,关上房门,那是件最简单不过的事,因为他平日素来乐于早睡。马德兰先生唯一的女仆便是这工厂的门房,当晚,她看见他的灯在八点半钟便熄了,出纳员回厂,她把这情形告诉他说:“难道市长先生生病了吗?我觉得他的神色有点不对。”那出纳员恰恰住在马德兰先生下面的房间里。他丝毫没有注意那门房说的话,自去睡他的,并且睡着了。
    快到半夜时,他忽然醒了过来;他在睡梦中听见在他头上有响声。
    他注意听。好象有人在他上面的屋子里走动,是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他再仔细听,便听出了那是马德兰先生的脚步。他感到诧异,平时在起身之前,马德兰先生的房间是素来是无声无息的。过了一会,那出纳员又听见一种开橱关橱的声音。随后,有人搬动了一件家具,一阵寂静之后,那脚步声又开始了。出纳员坐了起来,完全醒了,张开眼睛望,他通过自己的玻璃窗看见对面墙上有从另一扇窗子里射出的红光。从那光线的方向,可以看出那只能是马德兰先生的卧室的窗子。墙上的反光还不时颤动,好象是一种火焰的反射,而不是光的反射。窗格的影子没有显出来,这说明那扇窗子是完全敞开的。当时天气正冷,窗子却开着,事情真怪。出纳员又睡了。一两个钟头过后,他又醒过来。同样缓而匀的步履声一直在他的头上来来去去。
    反光始终映在墙上,不过现在比较黯淡平稳,好象是一盏灯或一支烛的反射了。窗子却仍旧开着。
    下面便是当晚发生在马德兰先生房间里的事。
    三 脑海风暴
    读者一定已经猜到了,马德兰先生便是冉阿让。我们已向那颗良心的深处探望过,现在是再次探望的时刻了。我们这样做,不能不受感动,也不能无恐惧,因为这种探望比任何事情都更加触目惊心。精神的眼睛,除了在人的心里,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见到更多的异彩、更多的黑暗;再没有比那更可怕、更复杂、更神秘、更变幻无穷之物。世间有一种比海洋更远大的景象,那便是天空;还有一种比天空更远大的景象,那便是内心活动。
    赞美人心,即便只涉及一个人,只涉及人群中最微贱的一个,也得熔化所有歌颂英雄的诗文于一炉,赋成一首优异成熟的英雄颂。人心是妄念、贪欲和阴谋的污池,梦想的舞台,丑恶意念的渊薮,诡诈的都会,欲望的战常在某些时候你不妨从一个运用心思的人的阴沉面容深入到他的皮里去,探索他的心情,考究他的思绪。在那种外表的寂静下就藏有荷马史诗中那种巨灵的搏斗,密尔顿①诗中那种龙蛇的混战,但丁诗中那种幻象的萦绕。人心是广漠寥廓的天地,人在面对良心、审视胸中抱负和日常行动时往往黯然神伤!
    但丁有一天曾经谈到过一扇险恶的门,他在那门前犹豫过。现在在我们的面前也有那么一扇门,我们也在它门口迟延不进。但我们还是进去吧。
    读者已经知道了冉阿让自从瑞尔威事件发生之后的情形,除此而外,我们要补述的事已经不多。从那时起,我们知道,他已变成另外一 个人了。那位主教所期望于他的,他都已躬行实践了。那不仅是转变,而且是再生。
    他居然做到了销声匿迹,他变卖了主教的银器,只留了那两个烛台作为纪念,从这个城跑到那个城,穿过法兰西,来到滨海蒙特勒伊,发明了我们说过的那种新方法,造就了我们谈过的那种事业,做到自己使人无可捉摸,无可接近,卜居在滨海蒙特勒伊,一面追念那些伤怀的往事,一面庆幸自己难得的余生,可以去弥补前半生的缺憾;他生活安逸,有保障,有希望,他只有两种心愿:隐名,立德;远避人世,皈依上帝。这两种心愿在他的精神上,已紧密结合成为一种心愿了。两种心愿不相上下,全是他念念不忘、行之惟恐不力的;他一切行动,不论大小,都受着这两种心愿的支配。平时,在指导他日常行动时,这两种心愿是并行不悖的;使他深藏不露,使他乐于为善,质朴无华;这两种心愿所起的作用完全一致。可是有时也不免发生矛盾。在不能两全时,我们记得,整个滨海蒙特勒伊称为马德兰先生的那个人,决不会为后者牺牲前者,决不会为自己的安全牺牲品德,他在取舍之间毫不犹豫。因此,他能冒着危险,毅然决然保存了主教的烛台,并且为他服丧,把所有过路的通烟囱孩子唤来询问,调查法维洛勒的家庭情况,并且甘心忍受沙威的那种难堪的隐语,救了割风老头的生命。我们已注意到,他的思想,仿佛取法于一切圣贤忠恕之士,认为自己首要的天职并不在于为己。但是必须指出,类似的情形还从未发生过。这个不幸的人的种种痛①密尔顿(Milton,1608—1674),英国著名诗人。
    苦,我们虽然谈了一些,但是支配着他的那两种心愿,还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严重的矛盾。沙威走进他的办公室,刚说了最初那几句话,他已朦胧却又深切地认识到了这一事件的严重性。当他那深埋密隐的名字被人那样突然提到时,他大为惊骇,好象被他那离奇的恶运冲昏了一样;并且在惊骇之中,泛起了一阵大震动前的小颤抖;他埋头曲颈,如同暴风雨中的一株栎树,冲锋之前的一个士兵。他觉得他头上来了满天乌云,雷电即将大作。听着沙威说话,他最初的意念便是要去,要跑去,去自首,把那商马第从牢狱里救出来,而自受监禁;那样想是和椎心刺骨一 样苦楚创痛的;随后,那种念头过去了,他对自己说:“想想吧!想想吧!”他抑制了最初的那种激昂心情,在英雄主义面前退缩了。
    他奉行那主教的圣言已久,经过了多年的忏悔和忍辱,他修身自赎,也有了值得高兴的开端,到现在,他在面临那咄咄逼人的逆境时,如果仍能立即下定决心,直赴天国所在的深渊,毫不犹豫,那又是何等豪放的一件事;但那样做固然豪放,他却并未那样做。我们必须认清他心中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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