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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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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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对的,庭长先生,”检察官接着说。“沙威先生既不在这里,我想应该把他刚才在此地所说的话,向各位陪审员先生重述一遍。沙威是一个大家尊敬的人,为人刚毅、谨严、廉洁,担任这种下层的重要职务非常称职,这便是他在作证时留下的话:‘我用不着什么精神上的猜度或物质上的证据来揭穿被告的伪供。我千真万确地认识他。这个人不叫商马第,他是从前一个非常狠毒、非常凶猛的名叫冉阿让的苦役犯。他服刑期满被释,我们认为是极端失当的。他因犯了大窃案受过十九年的苦刑。他企图越狱,达五六次之多。除小瑞尔威窃案和别红园窃案外,我还怀疑他在已故的迪涅主教大人家里犯过盗窃罪。当我在土伦当副监狱官时,我常看见他。我再说一遍,我千真万确地认识他。’”这种精确无比的宣言,在听众和陪审团里,看来已产生了一种深刻的印象。检察官念完以后,又坚请(沙威虽已不在)再次认真传讯布莱卫、舍尼杰和戈什巴依三个证人。
    庭长把传票交给一个执达吏,过一会,证人室的门开了。在一个警卫的保护下,执达吏把犯人布莱卫带来了。听众半疑半信,心一齐跳着,好象大家只有一个共同的灵魂。
    老犯人布莱卫穿件中央监狱的灰黑色褂子。布莱卫是个六十左右的人,面目象个企业主,神气象流氓,有时是会有这种巧合的。他不断干坏事,以致身陷狱中,变成看守一类的东西,那些头目都说:“这人想找机会讨好。”到狱中布道的神甫们也证明他在宗教方面的一些好习惯。我们不该忘记这是复辟时代的事。
    “布莱卫”,庭长说,“您受过一种不名誉的刑罚,您不应当宣誓??”布莱卫把眼睛低下去。
    “可是,”庭长接着说,“神恩允许的时候,即使是一个受过法律贬黜的人,他心里也还能够留下一点爱名誉、爱平等的情感。在这紧急的时刻,我所期望的也就是这种情感。假使您心里还有这样的情感,我想是有的,那么,在回答我以前,您先仔细想想,您的一句话,一方面能断送这个人,一方面也会使法律发出光辉。这个时刻是庄严的,假使您认为先前说错了,您还来得及收回您的话。被告,站起来。布莱卫,好好地望着这被告,回想您从前的事情,再凭您的灵魂和良心告诉我们,您是否确实认为这个人就是您从前监狱里的朋友冉阿让。”布莱卫望了望被告,又转向法庭说:“是的,庭长先生。我第一个说他是冉阿让,我现在还是这么说。这个人是冉阿让。一七九六年进土伦,一八一五年出来。我是后一年出来的。他现在的样子象傻子,那也许是年纪把他变傻了,他早在狱里时就是那样阴阳怪气的。我的的确确认识他。”“您去坐下,”庭长说,“被告,站着不要动。”吉尼杰也被带进来了,红衣绿帽,一望便知是个终身苦役犯。他原在土伦监狱里服刑。是为了这件案子才从狱中提出来的。他是个五十左右的人,矮孝敏捷、皱皮满面,黄瘦、厚颜、暴躁,在他的四肢和整个身躯里有种孱弱的病态,但目光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他狱里的伙伴给了他一个绰号叫“日尼杰”①。庭长向他说的话和刚才向布莱卫说过的那些大致相同。他说他做过不名誉的事,已经丧失了宣誓的资格,舍尼杰在这时却照旧抬起头来,正正直直地望着观众。庭长要他集中思想,象先头问布莱卫一样,问他是否还认识被告。
    舍尼杰放声大笑。
    “当然!我认识不认识他!我们吊在一根链子上有五年。你赌气吗,老朋友?”
    “您去坐下。”庭长说。执达吏又领着戈什巴依来了。这个受着终身监狱的囚犯,和舍尼杰一样,也是从狱中提出来的,也穿一件红衣,他是卢尔德地方的乡下人,比利牛斯山里几乎相当于野人的人。他在山里看守过牛羊,从牧人变成了强盗。和这被告相比,戈什巴依的蛮劲并不在他之下,而愚痴更在他之上。世间有些不幸的人,先由自然环境造成野兽,再由人类社会造成囚犯,直到老死,戈什巴依便是其中的一员。庭长先说了些庄严动人的话,想让他感动,又用先头问那两个人的话问他,是否能毫无疑问地、毫不含糊地坚决认为自己认识这个站在他前面的人。
    “这是冉阿让,”戈什巴依说,“我们还叫他做千斤顶,因为他力气大。”
    这三个人的肯定,分明是诚恳的,凭良心说的,在听众中引起了一阵阵乱哄哄的耳语声,每多一个人作出了肯定的回答,那种哄动的声音也就越强烈,越延长,这是种不祥的顶兆。而被告听他们说着,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照控诉词上说,这是他主要的自卫方法。第一个证人说完话时,他旁边的法警听见他咬紧牙齿低声抱怨道:“好呀!有了一个了。”第二个说完时他又说,声音时稍微大了一点,几乎带着得意的神气:“好!”第三个说完时他喊了出来:“真出色!”
    庭长问他:
    “被告,您听见了。您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回答:“我说‘真出色!’”听众中起了一片嘈杂的声音,陪审团也几乎受到影响。这人显然已被断送了。
    “执达吏,”庭长说,“教大家静下来,我立刻要宣告辩论终结。”
    这时,庭长的左右有人动起来。大家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喊道:“布莱卫,舍尼杰,戈什巴依!看这边。”
    听到这声音的人,寒毛全竖起来了,这声音太凄惨骇人了。大家的眼睛全转向那边。一个坐在法官背后优待席里的旁听者刚立起来,推开了法官席和律师席中间的那扇矮栏门,走到大厅的中间来了。庭长、检察官、巴马达波先生,其他二十个人,都认识他,齐声喊道:“马德兰先生!”
    ①“日尼杰”(Je…nie…Dieu)和“舍尼杰”(Chenildieu)音相近,不同的是“我否认上帝”的意思。
    十一 商马第不明所以
    正是他。记录员的灯光恰好照着他的脸。他手里拿着帽子,他的服装没有一点不整齐的地方,他的礼服是扣得规规矩矩的。他的脸,异常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他的头发在刚到阿拉斯时还是班白的,现在白完了。他在这儿过了一个钟头,头发竟然全变白了。
    大家的头全竖了起来。那种紧张心情是无可形容的,听众一时全楞住了。这个人的声音那样凄戾,而他自己却又那样镇静,以致开头,大家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里都在问谁喊了这么一声。大家都无法想象发出这种骇人的叫声的,便是这个神色泰然自若的人。
    这种惊疑只持续了几秒钟。庭长和检察官还不曾来得及说一句话,法警和执达吏也还不曾来得及做一个动作,这个人,大家在这时还称为马德兰先生的这个人,已走到证人布莱卫、戈什巴依和舍尼杰的面前了。
    “你们不认识我吗?”他说。他们三个人都莫名其妙,摇着头,表示一点也不认识他。马德兰先生转身向着那些陪审员和法庭人员,委婉地说:“诸位陪审员先生,请释放被告。庭长先生,请拘禁我。你们要逮捕的人不是他,是我。我是冉阿让。”
    大家都屏声无息。最初的惊诧之后,随后就是坟墓般的寂静。当时在场的人都被一种带宗教意味的敬畏心情所慑服了,这种心情,每逢非常人作出非常举动时往往是会发生的。这时,庭长的脸上显出了同情和忧愁的神气。他和检察官使了个眼色,又和那些陪审顾问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向着听众,用一种大家都了解的口吻问道:“这里有医生吗?”
    检察官发言:
    “诸位陪审员先生,这种意外、突兀、惊扰大众的事,使我产生一 种不须说明的感想,诸位想必也有同感。诸位全都认识这位可敬的滨海蒙特勒伊市长,马德兰先生,至少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假使听众中有位医生,我们同意庭长先生的建议,请他出来照顾马德兰先生,并且伴送他回去。”
    马德兰先生丝毫不容检察官说完,他用一种十分温良而又十分刚强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下面便是他的发言,这是当日在场的一个旁听者在退堂后立刻记下来的,一字一句都不曾改动;听到这些话的人,至今快四十年了,现在仍觉得余音在耳。
    “我谢谢您,检察官先生,我神经并未错乱。您会知道的。您差点要犯非常大的错误。快快释放这个人吧,我尽我的本分,我是这个不幸的罪人。我是在这里唯一了解真实情况的人,我说的也是真话。我现在做的事,这上面的上帝看得很清楚,这样也就够了。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您可以逮捕我。我曾经努力为善,我隐藏在一个名字的后面,我发了财,我做了市长;我原想回到善良人的行列。看来这是行不通的了。总而言之,有许多事我现在还不能说,我并不想把我一生的事全告诉你们,有一天大家总会知道的。我偷过那位主教先生的东西,这是真的;我抢过小瑞尔威,这也是真的。别人告诉您说冉阿让是个非常凶的坏人,这话说得有理。过错也许并非全是他一个人的。请听我说,各位审判官先生,象我这样一个贱人,原不应当对上帝有所指责,也不应当对社会作何忠告。但是,请你们注意,我从前想洗刷的那种羞辱,确实是一种有害的东西。牢狱制造囚犯。假使你们愿意,请你们在这上面多多思考。在入狱以前,我是乡下一个很不聪明的穷人,一个很笨的人,牢狱改变了我。我从前笨,后来凶;我从前是块木头,后来成了引火的干柴。再到后来,宽容和仁爱救了我,正如从前严酷断送了我一样。但是请原谅,你们是听不懂我说的这些话的。在我家里壁炉的灰里,你们可以找到一 个值四十个苏的银币,那是七年前我抢了小瑞尔威的。我再没有什么旁的话要说。扣押我吧。我的上帝!检察官先生,您摇着头说:‘马德兰先生疯了。’您不相信我!这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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