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面一人道:“朝阳兄你尽管自回瓜州我却要到敦煌左近去走上一趟看看那位“情人”的秋波有没有送到这塞上的仙境来。”
左面一人微喟道:“你们仁义四侠终年为他人奔波难怪你直到今日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而哥哥我却已是绿叶成荫子满枝子昔日的雄风豪气至今也……”
他长叹一声仰面望天却见阴云之中现出一轮咬洁的明月。
月光映得疏勒河水粼粼泛出银光他面色却突地变成一片苍白失声道:“今夜又是十五了胡四弟你……”
右面一人双眉一轩长身而起仰天狂笑道:“朝阳兄你只管放心我胡天麟孤家寡人那有“情人”会照顾我?”
他大笑着配上马鞍轻轻一掠上马又自笑道:
“三月之后江南再见到那时我要让你这塞外的野人好好尝一尝江南名厨的风味!”
丝鞭一扬刷地落下健马长嘶一声放蹄急奔而去。
过了瓜州天地便是一片苍茫这条路虽是通往敦煌的大道但此刻亦是漫无人迹就连一串急遽的马蹄声也似乎划不破大地的寂静。
胡天麟放眼四顾触目俱是黄沙心中不觉顿生怡然之感丝鞭扬处策马更急片刻之间便已到了塞上数千里内最最有名的“一人村”、“甜水井”。
数十里黄砂之中只有这“甜水井”有水可饮数十里无人地里只有这“一人村”有人水虽不甜人也仅是孤身——一个敦煌府派作供给旗人食水清淘水井放哨警戒土匪的乡民——但胡天麟自漫天黄砂中见到那一幢孤零的屋影与黄昏的灯光后心中的怆然孤寂之感却不禁为之减去几分。
他一提绳仰天长啸一声灯光已在眼前在这凄冷寂寞之地这一点灯火看来竟是那般安祥而柔和。
但是他目光转处却赫然见到在这安祥而柔和的蒙蒙光影下竟赫然有着十数具身零乱而丑恶地倒卧在四辆空空的镖车间一柄金黄色的镖旗自镖车旁斜挂下来无力地在风沙中舒卷着似乎也在为方才所生的凄惨恐怖之事叹息、颤栗。
胡天麟心头一寒飞身下马目光一扫颤声道:“果然又是情人箭……”
灯光已不再安祥而柔和而变的有如鬼火般凄寒可怖。
胡天麟缓缓移目望去一个精悍的短衣汉子四肢卷曲心上两箭一个虬须劲装大汉一手斜挂着镖车身躯还末完全倒下一柄雪亮长刀跌在足边心中并插两箭胡天麟暗叹忖道:“西北快刀宋海萍……唉武林中又弱一人!”
目光望将过去在那古老的“甜水井”一具身双手捧心紧握的双拳中各各露出三分箭双足痉挛脚畔却赫然压着一方鲜红的拜帖。
胡天麟双眉微剔一步跨过两具身弯下腰去拾起了这“死神之帖”帖上骷髅的惨碧眼眶使得这豪气干云的侠士也不禁心生寒意喃喃道:“死……”
死字方自出口地上的身突地双掌齐翻一红一黑两枝短箭就像是一双漫舞而来的情人一样无声无息插入了胡天麟的心。
※※※
秋色未深杭州城外一溪宛然忽尔穷塞忽而开朗沙明水净岸远林平山岫含烟清光滴露两岸桑竹遍野水上渔歌相闻三五茅舍人家七八小舟来往点缀着这梦一般的西溪风光。
乃一声树荫下穿出一条乌蓬浅舟摇船的是一个褐衣短的拙壮汉子船却傲然卓立着一个锦衣佩剑的弱冠少年。
溪上清风吹起了他浅蓝罗衫的衣袂却吹不敬他眉宇问含蕴的重忧他深沉而明亮的目光出神地凝注着岸上的红叶于是连红叶也禁不住他这利剑般锐利的目光颤抖着垂下了头。
清风吹过溪上婉约传来一阵清歌:
“水净沙明轻烟小岫西溪一带清光芦花深处中有雁儿藏舟过风摇苇动雁儿惊起飞向何方?”歌声飘渺间对面缓缓汤来一只渔舟。
摇船的汉子精神一振引吭喊道:“杜……杜鹃你……你又在唱……唱什么?”
短短八个字他已说得满头大汗。
渔舟上一个青衣乌的明艳少女银铃般娇笑一声摇着橹娇笑道:“我在唱小结巴共采茶……”忽然瞥见锦衣少年的两道眼神面颊一红垂下头去。
渔船头盘膝坐着一个衣大竺面容清瞿的渔翁手结渔网微微一笑道:“好没规矩的丫头看到展公子也不请安问好。”
青衣少女仍然低垂着头轻轻道:“展公子您好。”秋波一抬面颊更红如枫叶。
衣渔翁哈哈一笑道:“展公子可是又要到“武士堂”去喝茶么?今日不是月圆日那里的人定必不少。”
锦衣少年展颜一笑两舟已交错而过那渔翁犹在高声笑道:“稍等若有鲜鱼我叫鹃儿送两尾去给公子下酒。”
水急船轻轻舟瞬间便已摇入芦花深处只见根根苇荻高达数丈小舟擦过舟上人纵然仰而望犹望不到巅。
远处又飘来那青衣少女“杜鹃”的曼声清歌:
“……溪流宛转曲折绝妙寻幽探胜情思九回肠便化个雁儿又何妨?”风摇雁飞沙沙之声起于丛苇与歌声相和更形成一片天籁。
锦衣少年却仍面寒如水摇船的汉子似乎想说什么但见到他的面色只得默不作声船橹一摇轻舟便已汤入芦花最盛之处浅堵皑皑一望如云再深去不但见不到水便连芦荻也看不到了四面俱是密密的竹篱篱中人都瘦如黄菊。
摇船的汉子忽然用力一浆冲开水面放眼望去只见这一片芦荻中竟有两座小小楼台临风婀娜经秋萧瑟溪水之东秋水蒹葭间的小小楼台正是名满天下的“秋雪庵”门前一匾横额题着“两浙词人祠”五个擘窠大字。
溪水之西是一座小小竹楼楼头一区横额写的却是“江南武士堂”笔力刚健龙飞凤舞。
这“江南武士堂”虽是酒楼但店主人却是江南名侠“九连环”林软红此人交游广阔宾朋遍天下算得上是个侠中雅客是以能上得此楼饮酒的人也多是武林健者。
锦衣少年繁舟上岸面上仍是一片冷淡沉重之色竹楼中快步行出一个垂髻幼童将他迎入楼中只见四壁之上琳琅满目布置得极是清雅脱俗楼中的酒客一见到他大半含笑而起他也寒喧招呼也有几人沉声问道:“老太爷有消息么?”锦衣少年剑眉立皱长叹着摇了摇头。
明厅后一曲朱栏竹梯回旋而上梯上小小一方匾额正是林软红自题写的是“弹剑阁”只听一朗笑自阁上传来一个青衫白袜飘逸潇的微须文士在梯口含笑招呼:“梦白你怎地到此刻才来?”正是此楼主人“九连环”林软红。
锦衣少年振衣登楼楼上更是精雅凭楼远眺正与“秋雪庵”中的“弹指阁”遥遥相对阁上一幅联幅“应将名剑随豪客为访侠气上此楼”也与“弹指阁”上的名句:
“应将笔砚随诗主为访芦花上钓舟”相异其趣四下芦花一望无际彷佛一片茫茫雪浪泱泱银海。
此刻这名阁之上亦已高朋满座亦都持杯含笑与锦衣少年招呼只有远远一角处一个凭栏而坐的老人却未回面前的桌上无酒无肴只有清茶一壶老菱满碟以菱为肴以茶作酒。
※※※
林软红将锦衣少年引到正中一付短联之下这对联写的是:“要打架就请走路想喝酒快上此楼。”字迹拙劣文句俚俗有如幼童与此阁情调全然格格不入然而一笔一划间却是大开大阖满含豪气下面的题款更是令人触目写的是:“武林第一侠写于大醉之后”。
锦衣少年目光一扫沉声道:“林兄可曾听到家父的消息?”
林软红双肩微皱叹道:“我已时刻俱在留意昨日“崂山三雁”经过这里他兄弟三人来自浙东那面也无人见到过令尊的侠踪但他们却在天台台下见到“塞上大侠”乐朝阳和一个年纪颇轻的武常道人行色匆匆往南而去似乎是直奔雁荡山的方向。”
锦衣少年目光凝注窗外缓缓道:“乐大侠与我四叔交谊非浅四叔惨变后他必然会有行动。”目光一抬接道:“那“崂山三雁”是否便是以三柄吴钩剑成名武林的贺氏兄弟他三人行色如此匆忙为的又是什么?”
林软红道:“赶回家去!”
锦衣少年茫然半晌冷冷道:“都回家了都回家了……”
林软红叹道:“不回家又怎样自从魏二侠殒于青海谭三侠折于保定胡四侠在“甜水井”畔丧身后武林中更是人人自危保命为先就连“华山七莺”每年必办的“花朝大会”今年都宣告流产唉!梦白不瞒你说我若非要将此楼留做江南群侠的交换消息之地我也早已收山退隐了。”
锦衣少年冷冷一笑默不作答眉宇之间突地露出一种英风豪气。
林软红目光一扫突地悄声道:“梦白我劝你近日也要稍为收敛些的好据目前情况看来那“情人箭”绝非一人所有可怕的是你根本无从猜测谁的怀中藏有这可怖的暗器说不定就是你身侧之人也说不定是……”
锦衣少年剑眉一轩仰天狂笑道:“说不定我展梦白身上就有几只“情人箭”……林兄你可要小心了快替我拿酒来。”
群楼之人一齐耸然回顾林软红苦笑一声拍掌叫酒。
展梦白笑声突地一顿目光笔直望向楼角老人的背影沉声道:“此人是谁?”
材软红面色微变还未答话只听楼角的老人已冷冷道:“小孩子你不认得我么?”
话声枯涩有气无力彷佛大病初愈之人展梦白微微一征道:“眼疏的很!”
楼角老人放下茶盏缓缓转头过来只见他面容枯瘦双目无光颔下疏疏落落地留着几根短冷冷道:“小孩子说话总是要放慎重些你纵然有个好爹爹也不必张牙舞爪地来讨人厌。”
满阁之人俱都面色大变展梦白的面色一沉长身而起材软红已一拉他衣袖惶声地道:“梦白你何苦快坐下来。”词色之间竟似对这神气奄奄貌不惊人的老人十分畏惧。
展梦白目光一扫冷冷道:“老年人说话也该放慎重些你纵然有几把年纪也没有什么值得傲人之处。”
林欢红连拉他几次衣袖他都有如未觉楼角老人阴侧侧一笑道:
“好孩子居然敢教训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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