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显云咳嗽一声,假装没看见。
“昭仪身体不适,这才让臣送来。”汤碗送到近前,楚逢君扬眸,毫不意外地瞧见天骄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微微一笑,不等小陛下开口,径自将手中的一封书信压上案头:“比起关心您的昭仪,臣认为,陛下还是应当先看看这个。”
天骄嗷嗷不成,只得乖乖坐回椅上,扁嘴道:“这是什么?”
“塘报。臣方才在门外碰巧见送信人,这就顺道带来了。”眸光忽闪,楚逢君的声线陡然转冷:“陛下,从云江押送回州府的几名反贼头目,连同负责押运的将士,昨日在返回州府的途中,全部遇刺身亡。”
“全部遇……”天骄瞪大了眼,立时抓起塘报,展开。
楚逢君凤眸轻转,视线扫过一旁的邵显云,后者满面震惊,一时冷汗涔涔:
“陛、陛下,这怎么可能!负责押运要犯者,都是我霜州师的精锐啊!”
“邵大人,如今的事实便是如此。”楚逢君仍端着十二分优雅的笑容,负手漫道:“不仅贼首被杀,还连累了无辜押运将士的性命。本阁好奇的是……这押运要犯的线路,不该是军中机密么?”
此言甫出,邵显云顿显恍然大悟之色,立刻跪倒在地:“陛下,微臣这就命人前去查察!”
塘报被狠狠掷在地上,天骄气得一双粉颊通红,咚地拍案,怒道:“立刻给朕去查!抓不到犯人,朕唯你是问!”
“是!微臣这就去!”邵显云匆忙行过礼,掉头就往堂外跑,不料脚下一歪,差点扭了脚脖子。
真狼狈呢……
“陛下请息怒。”楚逢君收回探视的目光,抬袖一揖。
嘴上是让他息怒,可语间却找不着半点安抚之意。天骄冷哼:“真是巧得很,这头昭仪遭人落毒,那头要犯半道上被杀!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把主意都打到朕的头上来了?”
楚逢君听在耳中,仍是不紧不慢地道:“陛下请息怒,怒火伤身,于龙体无益。还是待邵大人捉拿到了犯人,届时再泄火也不迟啊。”
“楚相。”天骄勉力平复下胸中如浪翻涌的怒气,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一些。“朕还未过问此事。昭仪随你一道前来霜州平乱,为何她会遭人下毒,你却毫无所知?”
“陛下,臣非万能之人,更何况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呢?”
天骄扣紧了椅侧的扶手:“那也总该有些头绪才是吧?”
剑眉微蹙,楚逢君犹豫片刻,心中的话却已在嘴边绕了好几圈:“……回陛下,没有。”
真的没有么?
不是的。他怀疑她,怀疑尉迟采,他甚至在猜测她与枫陵王世子还有何种阴谋诡计,还能顶着尉迟家长千金的名头做怎样恶毒的事,虽然这一切都并无直接佐证……
不错,正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所以他,还是莫名其妙地——回护她?
楚逢君低叹一息,扬声道:“陛下,请给臣一些时间,臣定当揪出那个幕后之人!”
“到那个时候,昭仪还能活着么?”天骄抱臂靠在椅背上,双眼凝视着桌上的这碗鸡汤。
“或许……”早已死了。他顿了顿,扯开一抹笑容:“臣尽力而为。”
*****
他需要时间,不是用来查清事件真相。
尉迟采的房门前,尉迟骁怀抱长刀倚在墙边,见楚逢君靠近,眼底立刻漫开如十二月的河水般刺骨的寒意。
看,少将军如此戒备,是因为她是他的姐姐么?楚逢君暗想。
“楚相,请您离开。”尉迟骁不打算拐弯抹角。
里面的那个女子是不是他的姐姐,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心中明了,重要的是,她现在姓尉迟。伤害姓尉迟的她,就是伤害尉迟家的利益。
“少将军不想问问本阁,为何今日要做出那等举动么?”楚逢君停了脚步,慢慢负起双手。“你二叔与本阁同在朝中,有些芥蒂,若不早些解开,则会乱大事。”
“芥蒂?”尉迟骁一声冷笑,“你不是想杀了昭仪么,这也只算是芥蒂?”
楚逢君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道:“少将军,对本阁,你不必如此戒备。本阁早已与你二叔达成协议,不会危及尉迟家一分一毫。”
“可笑!就算你所言的‘协议’是真,然你今日所作所为,又当作何解释?”
楚逢君默然片刻,用力闭了闭眼:“若本阁说……是一时冲动,少将军大概会冲上来捅本阁两刀罢?”
“说得好,我当真有此意!”尉迟骁嘴上虽如是威胁着,却并未真的动刀。
“少将军可知,枫陵王世子前来丰川,究竟所为何事么?”楚逢君低声问。
“不知。”他与那个绿眼睛的男人完全不熟。
楚逢君轻巧扬唇,凤眸下藏着讽刺的笑意:“只是为了见昭仪一面。”
尉迟骁皱眉:“那又如何?”
“本阁分析给少将军听。”楚逢君缓步走近尉迟骁,在他身边站定,也侧身倚上墙头。“从枫陵郡到霜州城,奔马约三日行程,从霜州城到丰川,约四日行程。世子先从枫陵郡跑到霜州城,说是为了替枫陵王妃办事,而后,他在州城获得本阁与昭仪被州军拦在丰川之事,就一路南下到了丰川……”
尉迟骁垂眸不言,凝神听着。
“接下来,我们捉到了蛊民若木,昭仪则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在丰川附近查察‘牡鸡司晨’的异象。她透过若木,意外发现了九王的身份。然而没过多久,若木失踪,九王遇袭。
“本阁派去保护九王的人一路追踪若木,遭遇一群刺客的围攻,若木也被杀。而后呢,昭仪呕血,我们判定是暮舟在她的茶叶里落了毒物,所以把暮舟关押起来……不错,直到这里,本阁都不曾发现有何奇怪之处。”楚逢君的眉心略微收紧,“直到她隐瞒九王已醒的事实被本阁发现。”
“九王已醒?什么意思?”尉迟骁侧头看来。
“九王早就醒了,而且,他身上原本所中的龟甲蛊,也莫名其妙地被解了。”说到这里,楚逢君不无自嘲地勾起嘴角。“少将军,你要知道,昭仪将九王带回丰川驿馆时,并未告知本阁他的存在,直到你与陛下的到来,她才向本阁吐实。”
“她为何要隐瞒九王的存在?将九王交给你不是更有利么?”尉迟骁不解。
“唉……九王说,是他自己要求昭仪保守秘密的。姑且就算本阁相信他吧……”楚逢君眉梢一挑,“然而直到两日前,昭仪才愿意让本阁看到清醒的九王。”
她愿意让他看?不,只是他撞见了而已。
尉迟骁深吸一口气:“那么,楚相的怀疑是来自于姐姐的隐瞒?”
“‘夜枭’们的袭击对象仅限于她和九王,不让人去联想他们之间的关系,这实在很难。”
“所以,你就以掐她脖子的方式逼迫她说实话?”尉迟骁的眼神再一次冷下来,“前半段的分析我很佩服,可对于最后的结论,我不敢苟同。”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谁人阴魂不散?(3)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10…13 15:25:41 本章字数:3671
只是稍稍挪动脑袋,头颅中便有剧烈的刺痛汹涌而至。
很疼,像是谁拿着锤子,一下又一下砸在脑海深处,要开掘出掩藏在黑暗之中的秘密。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在滨江广场上穿越的那一幕,小山坡上新鲜的腥味,持刀的黑衣人,绿的草红的血,杂乱无章,以及……遍地死尸。
嘴里的苦涩滋味渐渐带了些腥甜,她无法抑止的是,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自嘴角软软滑下,痒痒的,一直钻进她的颈窝里去,将衣襟和被褥染得湿漉漉的。
那时在山坡上嗅到的屠戮气味,如今再次回到了她的鼻端……
好难受,像是被厚棉被捂住了知觉,耳中一片嗡嗡作响。
“……可对于最后的结论,我不敢苟同。”
“无论如何,这只是陈述本阁的想法。少将军,你对‘夜枭’了解多少?……”
是阿骁和楚逢君的声音。他们在说什么?
渐渐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就像脑袋被摁在水下,耳中充满持续不断的回响。
“我只知道……姐姐……陛下他……”
阿骁在说我么?
“……尉迟采……长千金……”
听不清了,是真的听不清了。
“也,怎么搞的?你怎么提前到这儿来了?”
尉迟采猛地睁开眼,黑夜中,只见一轮豁亮的雪白光团当空悬挂,四周一片空寂。
很是熟悉的场景,嗯。
不知为何,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已换上从前那般漫不经心的表情:
“好久不见啊,日食大爷。”
身子变得轻飘飘,双臂略一使力,她翻身坐了起来。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来时的那套T恤加牛仔裤,并非在州城里穿的古式锦袍华服。
“正太养成的游戏好不好玩呀,尉迟采?”白光左右晃了晃,日食大爷的破锣嗓四下回荡,带着揶揄的笑意:“可惜喔,你的游戏智商实在不高,游戏进程才到一半,你居然就gameover了。”
尉迟采恶寒地搓了搓手臂,“你这话啥意思?什么gameover?”
“亏我还把‘尉迟采’的身份让给你呐,”忽然间,破锣嗓换成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你居然不知道好好使用,竟然这么快就把它给玩死了,真是差劲的玩家咧。”
“……玩死了?”尉迟采摸摸脸,这才慢慢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得她在府衙的小厨房里给天骄做汤,然后,楚逢君进来了,他捏着她的喉咙,逼迫她承认自己的身份。接着,阿骁来厨房里寻她,意外发现她被楚逢君制住,拔刀与楚逢君两相对峙,直到皇卫找来……再然后呢?她似乎不记得了。
尉迟采抬手敲敲脑袋,皱眉低喃:“到底是怎么回事?……”
“呐,尉迟采。”
女声来到她的跟前,尉迟采抬头,杏眼猛地睁圆:
“你!你是……!”
头扎一双团髻,鬓前黑发如缎。鹅蛋脸,剪水眸,两湾梨涡点在颊畔,笑靥和暖如沐春风。尉迟采瞠目结舌地与她对视半晌,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吓坏了?别说你吓坏了,起初我瞧见你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团髻女子微微一笑。
若非身上所穿的衣物全然不同,尉迟采还真要以为自己面前摆了张镜子。
“一模一样……”好半天,尉迟采才吐口气来:“日食大爷,你该不会连容貌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