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纳低头不言语。
第三个老人还看着小伙子冷笑道:“听说那个姓赵的最喜欢你这个年纪的少年,要不干脆你一个人留下,服侍他好了。”
阿木纳抬起头,一张脸皮紫得发黑,但面对这些辈分高的老人,却是只有忍气吞声。
所有人收拾东西,成一大队,向西进发。
最后那辆大车上的骡子早已解了缰绳,望着同伴主人们全都离去,自然而然也跟了上来。
立刻有几个青年,捡起石块,纷纷砸去。
骡子挨了几下重重的石块,终于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车队渐渐远远,抬起前蹄,悲嘶了几声。
然而,昔日的主人已然离它远去。甚至整个车队都已经前进得没了踪影。
骡子在原地不安地踏着步,望不到车队,亦没有人再来拿石块砸它。
它终于不再原地踏步,拉着身后沉重的大车,吱吱呀呀行走在荒道上。
这头老骡子已经在同样的荒道上行走了差不多十年,即使没有主人牵引,它仍然会按照直觉向前进。
车内一言不发的男人,眼神空洞,就那么仰面躺着,带着满身的伤,听着清晰的车轱辘声,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沉重的大车任由孤独的骡子拉着,向西前行,离月兹国,越来越近。
月兹国的国土只有大衡的五分之一。但都城撒珊,仍然是仅次于帝都的天下第二大繁华之地。
这里男人女人都习惯于以头顶物。男人们头顶着沉重的筐子,筐子里装满了布匹粮食水果肉类……女人们多顶着水罐以及轻巧的篮子,蒙着长长的面纱,身材多为高大丰满,皮肤被洒作棕色,缠绕身体的长裙大红大绿、绚丽多彩。
离城门最近的一处市集上摆满了各种摊子,各色吃穿用度都可以找到。刚烘烤出来的麦饼、新鲜水果以及各色干果、廉价的供爱美的平民姑娘用的胭脂……各色香味混杂在一起,加上生肉的腥膻、路人的汗臭……在空气中交织在一处,有些难闻、但很热闹。
满街追逐打闹着滚了一身泥巴的小孩子、几条野狗挨了踢打后哀哀直叫、还有成群的乞丐蹲在墙角处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原本就是一个属于平民的市集。熙熙攘攘,很热闹,很平凡。
吱呀吱呀声,一辆沉重的大车拉近市集,吸引来众多人的目光。
骡子拉着大车,走了两天两夜,终于走到了撒珊、走到了这处人多热闹的平民市集。
骡子终于停下脚步。
市集上很多人都在打量着它,以及它身后的那辆大车。
几个小孩子顽皮好奇,跑去掀车帘,又连滚带爬的跑下,惊叫着“里面有个死人!”
人群很快围拢了上来。
车帘被打开。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血的味道和粪便的味道混杂在一处。
众人掩鼻,只见车内果然横卧着一“死人”。
于是一时间议论纷纷,所有人都在说那个“死人”面目看上去好像是大衡人,都在商量着要不要报官。
不过报官的话,车和骡子就必然要充公。
一个卖牛肉的屠户眼珠子转几转,立刻跳出来说车和骡子都是他的。
怕别人不信,那个屠户还说这车和骡子是他媳妇的妹妹的男人的大姑子送给他媳妇的,还没到他家连车带骡就被人偷走,就是这个大衡人,偷了车逃出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就又被骡子拉回来找主人。
所有人将信未信。
屠户勾勾手指,叫来那些乞丐,往地上扔了一大把铜板,被乞丐们轰抢。
屠户吩咐乞丐们:“把里面的死人抬出去埋了!”
乞丐们赶紧答是,立刻从车内把“死人”抬了出来。
“死人”终于见了阳光,不由得闭了眼,抬胳膊挡住。
乞丐们大惊之下一松手,活过来的“死人”立刻摔地上。
全身的伤口剧痛,那个人却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一些人聚拢上来,见对方蓬头垢面又脏又臭,就又都往后退。
屠户踢他一脚,发现对方居然是断腿的,更奇的是踢到对方断腿上居然没有引起任何反应。
屠户立刻明白过来,跟大家宣布“就一活着的白痴……”
然后又扔下一把铜板,吩咐乞丐们把“活着的白痴”抬得远远的。
乞丐们收好铜板,立刻把人抬起,果然抬得远远的,扔到了市集以外一个肮脏墙角处。
屠户今天心情极好,驾着大车,哼着小调,就此离去。
临走前还吩咐众人:“绝对不要拿这等小事去麻烦官老爷们。”
于是果然没有人就此事报官。
倒不是当真相信了屠户的话,而是这个一生杀牛贩牛的屠户心眼极小、报复起人来不择手段。没必要因为一车一骡去给自己惹无穷无尽的麻烦。
屠户白得车骡,分外高兴。虽说给乞丐们撒了两把铜板……
这头骡子和这个大车,至少值半车的铜板了。
至于车上那人,伤成那样,早晚也是死,自然不用放在心上。
天渐渐的黑了起来。
卖鱼的小贩把一大篓鱼内脏倒在肮脏墙角的垃圾堆上。
垃圾堆旁伸出一只脚,微微一动。
鱼贩登时认出是白天那个车上抬下的男人,暗骂一声“白痴”,就此离去。
鱼内脏的腥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加上其他各种恶臭,中人欲呕。
垃圾堆旁躺着的赵钧,像是没有闻到这股气味。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伤口又流出血来。
他却像是没了知觉,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脸上毫不掩饰的难耐的痛苦。
第五十七章 软禁
赵钧在垃圾堆旁躺了两天两夜,气若游丝。
有好心人看他可怜,一开始还放点吃的东西过去,却遭遇对方白眼相向。于是不再有好心人送吃喝。赵钧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睛就像个死人,有顽皮的小孩子朝他身上砸石子,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于是那些小孩子们愈发的肆无忌惮,索性跑过来朝他身上吐口水。
甚至还有小孩子要冲他撒尿,赵钧突然坐起,手一动,还没触到小孩子一根头发,那帮子顽童就哭叫着跑开了。
赵钧那个样子,看上去当真是比任何一个乞丐都肮脏凶野。
没有医药,地方又肮脏,身上的伤口开始溃烂,引来众多苍蝇围着他一个劲儿地嗡嗡直转。那些来倒垃圾的小贩们都是捏着鼻子过来,看着他的眼神全都充满了嫌恶。
甚至那些乞丐都在他面前“高人一等”,冲他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笑骂。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赵钧现在却不再想这些,早在数日前他就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已经是自暴自弃。身边的水和食物根本不去碰,甚至野狗过来抢食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像个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等到着那一天的到来,那一天,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死人。
几天没进食,两颊陷下去,胡子拉渣,蓬头垢面,一群苍蝇围着他飞,身上脏臭得就跟那堆垃圾一样。一天到晚都有顽童冲他猛砸石子取乐……
这时候的赵钧,哪里还是那个威风凛凛、让天下人仰慕的大将军?已经完全没了人样。
然而,那一天,却仍然没有到来。
他居然还活着。
赵钧的意识却渐渐变得模糊,甚至连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糊。
他沉沉地睡去,又醒来,迷迷糊糊中,似见眼前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色身影,一个轮廓都模糊不清的人形站在他面前,盯着他。
头顶上一个声音响起,在他听来,却是虚无缥缈。
虚无缥缈的声音:“你可真脏,又脏又臭,把自己弄成天下最肮脏的垃圾。”
赵钧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集市上所有人全都望着一个方向——
一个白衣飘飘的美少年,一看就是来自大衡,是那么的干净漂亮,比集市上最漂亮的姑娘都要抢眼,居然把睡在垃圾堆旁的那个白痴背起,居然一点儿都不嫌肮脏,就那么背负着,一步步向前走着。
整个集市突然鸦雀无声,没人出声,所有人自动让开一条道。
人群夹道中,白衣美少年低着头,背着明显比自己身形高大的肮脏“白痴”,在人们的注视下走过。
所到之处,恶臭扑鼻。两边人都捂住了鼻子,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肮脏“白痴”,身上流淌而下的肮脏浊水,还有伤口处的脓……
有人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更多人还是忍着呕吐的欲望,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那位漂亮得眩人眼目的美少年,肮脏的脓液明明滴入了他的脖子,他却抬着头,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走出集市,美少年以十倍的价钱雇了一辆大车,带着满身的肮脏,不顾恶臭,与赵钧同坐车内,从怀中掏出一块洁净的白帕,用力擦试着那张肮脏的面孔。
赵钧明显瘦削的脸终于从厚厚的污垢下显露出来。
美少年看着他昏睡时的面容,终于说出了:“我不会让你这么早死,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车夫根据主顾说的那个地点,在撒珊七绕八绕,终于停在了一个看上去很漂亮的大花园门口。
花园中大水池上建着几幢大房子,都是以白色为主调,看上去气派优雅。
门口等着两个相貌俊美的月兹国少年,作仆役装扮,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看到白衣少年下车,都想上前帮忙。美少年却挥手让他们退开,亲自从车中背出一个天下最肮脏的乞丐。在别人的目瞪口呆中,弯腰背负着,一步步走进了花园。
此后几天,赵钧一直没有恢复清醒。
有时候他会醒来,却是眼神呆滞。眼前模糊不清,似乎能感到有人把他轻轻地扶起,给他喂下一碗碗或苦或甜或咸的东西。然后在他身上涂了很多东西,多数都是凉凉的,涂在身上很舒服。
赵钧就像个婴儿一样任人摆布,失神地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白色身影,不知不觉又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他的身体,在一天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