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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757这狭窄的空间内，姚明很难被人忽视。当我们登机时，他不得不弯下身以免头碰到挂在舱顶的出口指示牌。接着他手伸下将包放入“头顶的置物箱”，突然间这个置物箱显得有点儿取名不当。其他的乘客狐疑地轻推对方，但没人去打扰他。姚明变得从容，开始取笑我在经济舱的座位——“可怜的家伙，没地方搁腿呢。”他用粗重而沙哑的普通话说——然后带着他难得旅行的父亲走到商务舱的座位上。但现在，经过十五个小时的旅行（连同在东京逗留的时间），姚明看上去很疲惫。他眼圈通红，眼皮低垂。
“难道你不应该睡一会儿吗？”我轻声问他，以免吵醒他的父亲，“你刚度过了重要的一天。”姚明疲惫地一笑。“没用的，”他说，伸手冲脑袋挠着的手指纤长得近乎精致。“我脑子里装了太多的事。”
几年以来，随着对他传奇故事的慢慢了解，我也看着姚明经历着情感的轮回：希望、挫折、愤怒、厌倦、绝望、振奋。但如今我发现他的表情中还包含其他什么。是恐惧！突然间，姚明不再那么高大，他看上去像即将参加通过礼仪（人类学用语，指为人生进入一个新阶段如出生、命名、成年、结婚、患病、死亡而举行的仪式）的小孩子般惊恐，知道整个世界都在注视着他；他也晓得，经过四年的紧张商谈和国际沟通，中国和美利坚都指望他为双方带来荣誉——和大量的金钱。
当然，每个NBA新秀都会感觉到压力。这是他们在人生重大时刻里最明确的目标，是他们在世上最无情的舞台上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对大多数球员来说，负担越来越重。姚明在休斯敦的许多新队友——包括二十九岁的“新秀”，流动球员朱奎因·霍金斯，他曾在中国打过一个赛季——都是在贫穷的环境中成长，比姚明了解的还要糟糕，他们祈祷自己的才华和毅力能够使他们摆脱贫民区的困苦生活。NBA的另一些新球员，像姚明的休斯敦新秀伙伴，斯洛文尼亚籍前锋波斯简·诺克巴，来自于地球的另一端，需要克服文化差异——包括球场上和球场外——恰恰是在他们尽力取悦家乡球迷的时候。在NBA打球是一场大冒险：如果他们成功了——只有少数新秀可以做到——会得到比他们梦想的还要多的名利；如果他们失败，会经历痛苦的旅程迅速回到贫民区，或卢布尔雅那，或上海。
序（3）
然而，NBA新秀中，没有哪个人比姚明更成功。自休斯敦火箭队在2002年6月的选秀大会上挑到姚明，使他成为状元秀——那一刻他的反应是，用磕磕绊绊的英语说，“Houston； I am ing。”（休斯敦，我来了。）——他已完全陷入了兴奋和遐想的漩涡中。姚明是中国的神话——他是NBA历史上第一个从未在美国打过一分钟的高中或大学篮球的状元秀。至少，许多新秀都曾让球迷、教练和体育新闻记者看到过他们在NBA夏季联赛中的潜力，但中国政府不允许姚明离开，这更加强了姚明的传奇色彩。大多评论员都预言姚明无法胜任，身体不够灵活，只不过是另一个让人失望的大个子，像7英尺6英寸高的肖恩·布拉德利；当然也有人认为他将会成为第二个沙奎尔·奥尼尔，一个起主导作用的球员，可以改变比赛的打法。就在姚明飞往美国之时，《体育画报》正准备赛季预览版，他们将姚明作为封面人物，他很神气地站着，两臂伸展，双掌各拈一只篮球。封面上写道：“下一个大事件”。
球场外，姚明表现得更加杰出。作为在美国最著名的中国人，他成为世界上两大强国相互沟通的商业和文化桥梁。“我不想夸大，但我认为这完全可以与尼克松总统访华相提并论。”他的美国经纪人比尔·达菲充满热情地说，他将姚明的飞跃比作1972年那次让中国对世界开放的开创性外交使命。“他将成为美国了解中国的窗口，也将是中国了解美国的窗口。”
美利坚的领导人总是围着这个大个子转，渴望了解他的巨大吸引力能否为他们在拥有十三亿潜在消费者的土地上带来利益。NBA现任总裁大卫·斯特恩打算依靠这个大个子绅士摆脱联盟的“坏小子”形象，征服难以捉摸的中国市场，斯特恩称之为“篮球开拓的最后领域”。全球化运动鞋品牌耐克公司六年前最先发掘了姚明，希望姚明能让他们在鞋业竞争激烈的中国取得胜利。休斯敦火箭队的所有者亚历山大禁不住要狂欢起来。“这是一段有史以来最著名的运动史，”他说，“记住我的话：两三年内，他的影响力将超过老虎伍兹和迈克尔·乔丹。”
然而对美国的大肆宣传姚明最不担心。他坐在位子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戴在左手腕上的红色编织手链——那是他刚回到北京的女友送的礼物，她是女子国家队的前锋，身高6英尺3英寸，身材颀长。这条手链可能象征着女友的感情，但也无疑代表着所有的束缚——责任、要求、期望——这将姚明与他的祖国牢牢绑在了一起。他怎能忘记领导们在他临行前的嘱托？他们表示，如果中国最伟大的体育明星在NBA失败了，他不仅会辜负球迷和家人，也会让他的国家、民族和文化蒙羞。
在中国，体育不仅仅是一场比赛，它还是民族自尊心和抱负在世界舞台上的折射。姚明进入NBA标志着中国作为体育强国的出现已达到了顶峰。虽然长期游离于国际体育之外，但在姚明成长的这些年，中国已经跃上奥运奖牌榜的前几名。目前她的成功主要来自于几个小项目——乒乓球、射击、跳水、羽毛球、体操。但如今，姚明出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上海高楼，在大个子占优势的男子运动中出类拔萃，以实力打破了中国运动员都是小个子的模式。为中国争光的压力过去是由姚明与他的队友和教练一同承受，但如今这一重担全部压在了他的肩上。昨晚我与姚明和几位朋友聚会——10月19日——我们在姚明父母家附近的一家餐馆为姚明饯行。然而这更像是另一顿“最后的晚餐”：姚明的悲伤情绪好像在说他要奔赴自己做的十字架。姚明经常显露他顽皮的个性，挖苦他的朋友或者发表有关这个世界的奇特观点。他会穿一条不常见的深色灯心绒裤子，一件长袖的扣到脖颈的咖啡色运动衫，外加一件茶色花呢外套——这套衣服姚明在接下来的五十四个小时里一直穿着——姚明僵硬地坐着，难以挤出一丝笑容。
大圆桌旁，我坐在姚明的身边。他的另一边坐着他最好的朋友刘玮，身高6英尺4英寸的控球后卫，上海队的新面孔。在过去的八年里，这两个球员可谓形影不离：孩提时代，他们将数目微少的零用钱凑在一起打游戏；他们一起参加耐克组织的境外旅游却都吊儿郎当；爽直的刘玮甚至还写了几封情书，由这位害羞的中锋送到女队中长相标致的前锋手中。但姚明如今要独自离去了，不再带着他的伙伴。在他有关到NBA打球的所有梦想中，他似乎很希望NBA能到中国来。
序（4）
刘玮站起身，尽管已有醉意，依然坚持为姚明再次干杯。“为姚明干杯！”他说，“未来的NBA全明星！不要忘了你在上海队可怜的朋友们。”
餐桌上的其他人大笑起来，相互奚落着，刘玮摇摇晃晃地灌下手中的啤酒。但姚明坐在那里，看上去有点儿心不在焉，他点点头，迅速啜了一口橙汁，继续茫然地盯着墙上电视播放的中国比赛。
姚明全然不理会他这次的额外义务。他清晨登上从北京南飞的早航班，毫无怨言地挤进经济舱的中间座位，终于有位好心的女士将她靠过道的位子让给他。他刚一着陆，就被上海电视台的老板迅速带走了，那是家国营电视台，他们要他介绍一下自己的生活，并借此向一直给予他帮助的人表达敬意。
第一位是姚明的启蒙教练李章民，他训练严格，常骑自行车带着姚明，为的是保证这个年仅九岁的男孩可以到达他上的第一所体校。他曾拜访过卫国平医生，一位怪癖的科学家，他用中药和西药配制的特制药让还处于青春期的姚明成长得更为强壮——高大。姚明在上海体校度过了过去八年的大部分时光之后，离开了那位每天逼迫他训练八小时，最终让上海队在2002年提早将全国冠军收入囊中的教练。那日下午，当时的上海市长###在当地宾馆设宴向姚明表示祝贺时，清楚地表明了态度。###站在一干市政领导前慈祥地微笑着，他提醒姚明，作为中华儿女，他有责任为祖国争光。接着，这位市长确定姚明的小杯中倒满国产酒后，做了最后的祝酒辞。“希望你把祖国牢记心中，”他对姚明说：“不要辜负了党和人民的期望。”
在姚明的一生中，他对王治郅的大名如雷贯耳。当他十一岁成为上海队球员，在球场上沉重缓慢地跑来跑去上气不接下气时，他就听到过有关这个北京天才少年的故事，这位初露头角的巨人跑起来像快马，投球精准得离奇。王治郅已是解放军的年轻候补军官，比姚明大三岁，高出三级。要不是姚明是被逼打他不喜欢的篮球，他的第一目标和主要动力定会是有朝一日超越王治郅。但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实现，因为王——意为“国王”——不会给他机会。王治郅是一位优雅的运动员，轻柔的性格与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合为一体，刚柔并济，他逐渐代表了中国的一批新型球员：身手敏捷的大个子。这位身材瘦长的中尉身高达到了令人吃惊的7英尺1英寸并定格于此，他好像拥有与生俱来的权力，如同中国篮球毫无争议的统治者，他带领他的军队篮球队连续六年夺得全国冠军，尽情享受超越上海年轻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