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低头的一瞬间看到一抹看透人世的彻悟,心下一惊,只全力向他奔去:“阿尘不要!”
短短不过丈余,却好似跑了一生,我看着他错愕的抬头,那双看着我的眼仿若一潭死水,只余几波涟漪,荡漾着满是歉疚。那闪动的泪光、轻颤的眉睫、微抖的薄唇全部都在一点一滴、一字一句的呢喃着三个字:对不起。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我想要叫喊,却像被抛在岸上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却也只能是呼吸。他垂下眼眸不再看我,冷冷三尺青锋剑,堂堂七尺男儿身。终是变了血泪,融了烟尘,映着如洗碧空。飘散于苍茫大地。
好像慢镜头一般,血花如妖莲般红的耀眼。朵朵绽放。那个身影缓缓的自马上坠下,失了力气的手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鲜红浓稠的血液蔓延着侵蚀了他的手和那个湖蓝色地荷包。我好像喊了出来,又好似没有,只知道当我终于把那魂牵梦萦的人抱在怀中时。耳边却只有他地战马那哀凄悲怆的嘶鸣。
这世间,最残忍的便是人心!阿尘,你怎可如此待我?
将脸埋在那人渐渐冰冷的胸口,脸颊缓缓的在那血染地战袍上摩娑着,仿佛往日在他怀中撒娇时一样,娇嗔着:“对不起,人家来的晚了,可是你也不能等的睡着嘛,快点起来。我们走。”徒劳的想把他扶起,那人却只是一次次又倒回我的怀里,声音由娇嗔哀怨渐渐变得急切与愤怒。最后所有的一切似乎全都化作了胸口的那倾泻而出的悲哀:“你说过会回来给我一个交代的,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你给我起来!起来啊。”倒抽一口凉气。猛地睁开眼睛。黑洞洞地屋顶悬在上空。这是哪?我这是在哪里?怔忡着坐起身,眼前是烛影婆娑中写满我名字的墙壁。每一笔每一画都满含着爱意,每一转每一顿似乎都在呼唤着:娃娃……璎甯……
阿尘!阿尘呢?我的阿尘呢?低头看着自己手心干涸地血迹,方才的画面又一遍遍地在眼前回放,那浸满了血、残破又妖艳地半朵并蒂莲,那被他的鲜血染红地银白战袍,那濒死般嘶鸣的战马。
都说了不让你穿白色的战袍!都说了不要拿那个还未绣完的荷包!你偏不听!现在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有些狂乱的四处寻找,强撑着站起身来,可腿脚一软又跪了下去。咬着牙,再站起来,扶着墙颤颤巍巍的往外走去。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清冷又孤寂。我强撑着扶着树,一棵一棵的往前走,每走过一棵都要喘息着休息好一会,才能再次攒足力气走向下一棵。
没有!哪里都没有!阿尘呢?阿尘呢?眼前的黑暗氤氲开来,犹如覆面的黑纱,缠得我透不过气。不知是额头的汗水,还是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啪的一声坠入土中,扬起片片烟尘,转瞬间便溶着那烟尘隐入大地,不见了踪影。扑啦啦,林子里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随之一声清脆的乌啼,如泣如诉。
临近林子的边缘,我气喘吁吁的靠坐在一棵树下,再也挪动不了半分,听着那悲凉的鸟鸣,心中闪过一丝麻木的痛,相识相知十余载,却抵不过他那可笑的自尊。口口声声说我不肯为他挣一挣,可他却连为我活下去都做不到!如此轻易、如此残忍,就这样消失在我面前,连让我说不的机会都不给!那看似坚实可靠的臂膀,竟是连屈辱两字都承担不起的脆弱!抱着他那高尚尊死去与伴着我屈辱的活着,他竟然都不曾犹豫过。究竟是我爱的太深,还是他爱的太浅?对男人来说,那些自尊、荣誉就那么重要?胜过一切?难道他不知道,这世间最简单的不过就是个死,没了相望、灭了念想,再也无知无痛。还是说他只是想做那无忧亦无怖的离爱者?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走了,那我又算什么?
阿尘,你这个混蛋!……你到底在哪里?你说过会陪着我,永远不离开的。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你便是说一句,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寻过去啊,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岸茫茫皆不见,你连路都不肯指给我,我又如何找得到你?骗子!你这个骗子!
耳边传来一声急似一声的马蹄,一个身影破开黑暗疾驰而来。月光在他身边氤氲出一圈淡红色的光晕,那眉、那眼、那唇,是阿尘!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我挣扎着站起身来,每挪动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般艰难。阿尘似乎是嫌马跑的太慢,直接跃下,朝我狂奔而来。什么悲?什么哀?什么怨?什么恨?都在他那渐渐清晰的面容中,柔了眉眼、碎了心肠,统统化作满满的一腔痴恋。我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想的心都碎掉了的人儿就在眼前,怎么可以犹豫?猛地扑入他的怀中,那温暖的热度填满了我心,是活的,温暖的,柔软的……阿尘。
“娃娃,娃娃,娃娃……”阿尘似乎失却了言语的能力,只能用力的抱着我,一只手颤抖着摩挲着我的脸颊,不停的用力吻我。
手臂虚软的搭上他的腰,仰起脸给了他一个璨若星子的笑容:“你来啦。”之后便心满意足的再无牵挂,顺从的坠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前一刻,我想,若是无忧无怖便无尘,那我宁愿舍了那法相宛然,只混迹于这滚滚红尘。
这一次再没有五彩斑斓的前世,也没有光怪陆离的梦魇,只是时而可以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可惜听不许久便又沉沉睡去。有时能感觉到有人用棉布沾了温水轻轻点在我的唇上,有时嘴里传来极苦涩的味道,我皱着眉闭紧嘴巴拒绝让那苦涩再进一步侵蚀我的味觉,一般这时便会觉着唇上一暖,一种熟悉又眷恋的感觉让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启开唇齿,迎接那满是苦涩的悸动。
时间久了,我也渐渐可以听得清周围人的谈话,只不过还是睁不开眼睛。有一次居然听到许久不曾见过的怀仲卿的声音。
“老三,这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先说好,人,你不能杀。”
“我不杀她,我要她生不如死!”阿尘的声音里满让我心惊的暴戾。
“唉,咱们这边抓不到她的把柄,总不好正面跟白狄撕破脸。”怀仲卿说的好像有些费劲,再细一听,才发觉他几乎是搓着牙根在说话:“你放心,二哥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多谢,不过这是我跟那女人之间的仇怨,二哥不必插手。”阿尘伸手试了试我额间的温度,又顺便捋了一下我的头发。
“你这是什么话?他们伤的不光是你媳妇,也是我妹子,是浩仁的婶婶,是赤狄汉王的嫂子!你先顾好弟妹,那女人的事情,我会安排,必会让你满意。”怀仲卿言语间的阴狠,就算是被锦被团团包裹的我也忍不住一哆嗦。
阿尘赶忙掖了掖被脚,却没再接着说,就在我迷迷糊糊又要睡着的时候,听到怀仲卿说道:“那个白丹泽仁的身份查到了,是白狄的太子爷……”
咦?那个男人来头这么大?我本想再继续听下去,却还是没坚持住,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第八十章(下)
更新时间:2008…9…12 1:39:20 本章字数:2992
最终醒过来的时候又是晚上……说起来,我跟夜晚还真是有缘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歪头正好看到杵在床边打瞌睡的阿尘,精致的面容上显出一股颓败,长长的睫毛掩不住眼下淡青色的阴影。就连往常三天不刮都还光洁的下巴,现如今也冒出了一层青黑的短须。
“……尘……”我想叫他回床上去睡觉,张了嘴却发现声带紧的很,只能发出些破碎的声音。
阿尘几乎是在我张嘴的同时就惊醒过来,见我睁开眼睛,兴奋的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娃娃,你醒了……要不要喝水?还是喝点粥?我让他们温着呢。啊!你想不想方便一下……毕竟都三天了……”
“……不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就算是都三天了,我也是水米未进,有什么需要方便的!
阿尘好像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七手八脚的冲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水,回过身时还被凳子绊倒浪费了一个杯子,我好笑着看他边咒骂边又冲了回去重新倒过,跑回床边时还是连蹦带跳的,便埋怨道:“急什么,我又跑不了。”
“不急不急,只是没睡醒罢了,来,喝口水。”阿尘小心的抄起我的身子,让我靠在他怀里,把杯子递到我唇边。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皱皱眉头:“怎么有股怪味?”
“是人参,你身子虚,不能大补,喝些参茶却是好的。”他用袖子替我擦了擦嘴,又问道:“想不想吃东西?”
我摇了摇头:“我想再睡一会。”
“好。睡醒了再吃。”他如履薄冰般放平我的身子,仔仔细细的掖好被子,才转回身去放好杯子。之后就又坐回床头。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我看。
我虽然闭了眼,却也禁不住他这样看:“你去睡会吧。”
“没事。我睡这儿就好。”阿尘拍了拍床头。
“这怎么行?你看你地样子,丑死了。”我伸出手去推他,他抓住之后也不松开,不松不紧的捏在手里,也不说话。就那么痴痴的看着我。我被他看地毛了,瞪了他一眼:“看什么,没看过啊?”
“是啊……感觉好久没有看过了。”说罢他探过头在我额上轻轻一吻:“睡吧,我累了自会去睡的。”
知道他肯定是糊弄我,无可奈何,只好蠕动着往里蹭了蹭。阿尘见状赶忙定住我地身子:“你要做什么?”
“我往里一点,你要睡,就上来睡。”
“不用了,医生说你要静养。”阿尘笑了笑。我惊觉他眼角居然有了皱纹……这才不过短短三天而已啊,他怎么就衰老了这么多?
“我又不是冰做的,你一碰就化了。我不管。我要你上来陪我睡。”我半闭着眼不敢看他,生怕被他看到眼底翻滚的泪花。只是拽着他的手要他上来。
阿尘拗不过。只好脱了鞋上了床,却怎么也不肯退下外衣睡到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