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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捡起笔的时候，他几乎是怀疑地望着自己的挥毫。房子前的那对春联，很醒目，看似非常专业老练，实质上行家会轻易地提出，他的勾画已经失去了力度，有深有浅，甚至还有一丝的不协调。
林森抱着大包的春节零食，他提着一只鸡一只鹅，在进电梯时，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
她摁了楼号，从踏出电梯到进入房间的那会，她都没有跟他说话。
从她微皱的眉头，他能体会到，林森是不爱闻到鸡和鹅被拔毛后的味道。很多吃素的人，恰好对这个很敏感，处于一种本能的讨厌，而林森，则是出于一种尖锐的嗅觉。他知道，尖锐这词用于林森的嗅觉是不大恰当的，可敏锐一词不能体现他的本意。
他刚新婚不久的一次，喝醉酒了，林森居然从他污秽物的味道和他衣领的酒渍上，分辨出五种不同的酒勾兑在一起的味道。他大为惊讶，原来他妻子的鼻子比狗还要尖锐。
“大成，明天回家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礼物？”李大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嗯。舅舅啊叔叔啊，还有叔公他们，你没准备礼物？”
“我一向都没……”
“一年才回去一次，你都没给大家礼物？”
李大成看着妻子，她换了拖鞋，把零食一一码号，放在不同的水果盘子里。在做好这些功夫时，他的妻子果然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其实，春节只是想着团圆。带礼物反而生分了。”
“那小孩总要了吧。”
“一般给钱比较实惠。”
“红包是必须的，但是礼物，你真的从来没买过？”
“林森。你这次买，下次还得买。你要开了个头，以后年年都要的。这会成为一种习惯。”
“长辈给小孩礼物，只是祝福。”
“祝福，也要一年一年递进的，或者退一步说，不能比去年差。但是你想想，如果其他的同辈人没钱或不记得带礼物，他们会多尴尬啊。”
“也对。”
“林森，你从来没在镇上过年吧。小孩子拿了礼物，也到处乱扔的。实质上，我二姑的小侄女一直不知道红包是什么，她都乱给别的小孩，所以，我向来给她的钱不多。”
“你这是区别对待。”
“林森。”李大成顿了顿，喝了口橙汁，才慢慢地说到。
“入乡随俗吧。反正老一辈怎么做，我们做晚辈也就怎么做，至少不会做错。”
“哦！”林森悄悄地捏了捏口袋里的小本子。
关于送礼，她是跟丈夫讨论了，是讨论而已，只是听取他的意见。倘使他的意见不好，她完全可以忽视的，是不？
这一忽视，果然出了大问题。
G城的G小镇很是热闹，G城过半的李姓居民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小镇依山傍水，远离市区两个半小时的大巴车程。
路不好走。一路泥泞，尽管春意盎然，车窗外都是连绵起伏的绿色，林森也无心欣赏了。
大巴很是陈旧，连车头都退了颜色，露出了黑乎乎的驾驶槽。车窗的玻璃似乎经年未曾清洗过，有斑斑点点点泥迹溅上来。座位底下也是一些土黄土黄的东西，擦不干净，水也冲洗不去。这些小东西似乎粘附的时间太长了。
而车箱里边，很明显地有一些杂物，瓜子水果皮，仿佛是车厢里的常客，自自然然地散落在各个角落里。
小李一不安份地在林森怀里动来动去。骨溜溜的眼睛扫视着上车的人群。
这是小李一头一回挤大巴。头一回在人这么多的地方呆着。
林森穿着Adidas的一整套运动衣，黑色的裤子桃红色上衣，庄重中添加了几分喜庆。李大成也是很随意的打扮，运动服没有牌子，甚至有点旧。
这不是他故意要扮穷人来杜绝亲戚借钱的欲望。出门前，他这样告诉林森。
他只是不想让其他生活不好的表亲或堂亲难过。
因为他公务员的职位，也是横扫了千军万马才得来的。在这些堂亲表亲心中，他的地位已经高上别人一茬，就算其他的亲友有经商成功的，也在他面前没了底气。
林森点点头。她喜欢丈夫对她的推心置腹。她有机会去报答他对她的信任，除了今天外。
大巴摇摇晃晃地走完一段平坦大道，接着便蹒跚地在泥里挣扎。
车上的乘客，仿佛在坐着船，在海里颠簸，时而东倒，时而西歪。有几个年纪尚轻的女孩子终究忍受不住，一口气吐了出来。
污秽物的味道迅即在车厢里扩散开来。闷热的车厢，空气并不流通，原本是在低压的臭味慢慢地飘荡着。
林森不敢开车窗，因为路边的泥土随时会跳到车窗上。
李大成把晕车药递给林森。林森接过，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
李大成顺手接过李一。小姑娘居然在这样的颠簸中沉沉入睡。
她俯下身子，口里一阵涌动。
李大成连忙拍拍她的肩膀。这几年他习惯了，再走这样的路是绝不会晕车的，可是之前好长一段时间，他每次回老家还是会吐得一塌糊涂。
林森抓紧塑料袋，干呕几声，背部抽动，胃里似乎有一股液体在搅动。一只强有力的手似乎抓紧了她的心脏，时而强硬时而宽松地捏着。
李大成只能握紧她的手，微微地传递温暖。
把一袋子的污秽物扔到垃圾桶里，林森精神好转了些许。
“袋子里有酸梅。”李大成轻声说，小李一的呼吸很舒畅，软绵绵地赖在爸爸的怀抱里。
林森摇摇头。除了怀孕期间，她从不碰酸的东西。
几分钟过后，林森再次抓住一个塑料袋，这次吐得个撕心裂肺。
李大成只能把妻子抱着怀里，给予安慰。
林森没想到，这只是新年拜年噩梦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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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子是妙，但这里人人都要男娃娃。小嫂子，我们也要努力努力一把。”
梦魇般的两个半小时终于结束了。
林森从老掉牙的大巴走下时，整个人都变得软飘飘的。
李妈妈老人家却精神抖擞，快步地走在面前。“大成，你二叔公过来接我们。”
李大成点头，担忧地望着林森。
“没事，坐小车，我没关系。”林森尽量捂住胸口，让丈夫放心。
李大成眼神里带着不忍。“妈，我跟林森走过去吧。反正不远。”
李妈妈看了看虚弱的媳妇，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新年好。我们到了。好，好！”
她回头对林森说，“好好走走啊。这车好多年都是这样子。”
“妈。你先过去吧。”林森稳住半截身子，打醒精神。
等李妈妈一人走过去，林森明显带着不满的神色，“我们要走路？干嘛不做车？”
李大成手指轻指，但见李妈妈将身子塞进一部废旧了的面包车上，或许这车子也快到报废的年限了。
“你二叔公不是做房地产的？”
“是。老一辈从不想着金钱外露。这车子，少说开了也有7年了。”
“不怕……”林森本来脱口而出的词，忍住了。
“哎，安全不成问题。二叔公的小孩是汽车设计的。”
“那……”
“他也想送辆车给他爸爸，可是二叔公的脾气很倔，说不要就不要。我们也劝过了。没用。”
“那不能见着老人家开这车不管吧。”
“林森，这不管的大帽子，你别塞给我们啊。二叔公说，这是不忘本。”
林森在树荫下休息了十分钟后，转身跟李大成一起走路。
小镇很小，街道总计才6条。除了十字型的两条主街道外，就只有东西南北四条辅助街道。李大成从小道上走来，是不是有小贩子喊他，老的叫他大成崽，小的叫他大成哥或弟。
陪着李大成走在大街上，林森感觉到了明星般的光环。镇子很小，家家户户都是认识的。而人人都跟李大成打招呼，至少证明他还蛮讨人喜欢，是个厚道的人。
李大成抱着李一，跟路过的人热情聊天。林森也强打起精神，跟对方打招呼。可是，对方的乡音，终究吓退了林森。
她悲哀地发现，她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从对方学究般的眼神看来，他似乎在思索着说些关于她的话题。
李大成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但是他的语气还是平静而缓和的，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感激。
林森无奈地望着四周，小镇房子很低调，都是四到五成的居民建房，偶尔有几个大的商业区，楼层也不高过7层。
商业味道不浓。小镇居民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宁静的。
中年人好不容易商量完事情，才放过李大成，临走前还跟林森告别，说的是极其蹩脚的普通话。
“他是我小学同学的爸爸。很早的时候，我在镇上上学，后来才转到G城。”
“哦。你们谈了些什么。”林森不是动不动就随意盘问丈夫的人，可是她多少有点兴趣，因为两个大男人仵在路中心，闲聊了将近半盏茶的时间，不会只是聊聊家常那么简单。
“说了些趣事。我都忘记的事了。大人的记忆总是比小孩好。”
“哦，你那小学同学回家过年？”
李大成摇头。
“她在设计婚纱。年后才能回来。”
“是女生啊。”林森有点惋惜。
李一醒了，眼巴巴地望着爸妈在聊天。慵懒的眼神带着好奇。
“是呵。以前天天背她过河呢。”李大成把李一轻轻地摇了摇，小女孩咯咯地笑了。
这是李大成生活过的镇子。这些人，这些事，都与她无关。而从现在开始，她要融入到这里来。
李大成的爷爷奶奶家不是那种张扬的风格。红色的土砖房，两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