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骏说,“那就最好不过。”
两人便依依不舍地道了再见。
宣怀风放下电话,呼出一口气,跨出电话间的小门,骤然脸色一变,停了脚步。
张丶戎就站在右边墙根上,看见他瞪着自己,几步就赶了过来,笑着叫了一声,“宣副官。”
宣怀风心里一股气愤,沉声问,“我在房里打电话,你隔墙站着干什么?”
张丶戎当惯差的,一听宣怀风话锋不对,知道他疑心自己,笑嘻嘻地说,“宣副官,您可冤枉我了,我是受年太太吩咐,要我过来请您的。不想您正打电话呢,又不敢打扰您谈电话,就只好站这儿等您出来。”
宣怀风听见姐姐找,无暇和他再计较,匆匆赶到花厅。
果然,宣代云还呆在那儿。
一见宣怀风进来,就埋怨起来,“怀风,你送个客,把自己也送了不成?跑了半天,倒把我晾在这里。”
宣怀风连忙道歉,“是我的错,刚好遇到一点公务要立即处理的,就先赶去做了。”
在宣代云隔着一张小圆桌的对面椅子上坐下来。
“怀风,”宣代云忽然朝他使个眼色,“你过来。”
怀风不知她又有什么事,站起来,把椅子搬到她身边坐下,问,“怎么了?”
“有点事,我要问问你。”
宣怀风胸里咯噔一下。
不会刚才的电话就让姐姐知道了吧?
耳报神竟这么快?
宣代云却不知道他这点子心事,瞅瞅左右无人,压着声音问,“你们海关总署,最近是不是不大妥?”
“这话我不懂了,什么叫不大妥?”
宣代云拿着手绢往他肩膀上一拍,正色道,“别给我装胡涂。我听外面很多传言,说海关总署最近总出事,好像有个官丶员被人敲了黑棍,还有人说……似乎白总长得罪了什么人。”
宣怀风大概已经知道是说什么了,只是笑着宽慰,“外头的传言,有几个是可以入耳的?现在匪盗横行,寻常人被敲黑棍的事常有听说,也未必是冲着哪个总署哪个衙门去的。再说,哪个总长不得罪几个人?姐夫现在当个处长,难道他就不得罪人?对了,姐夫也是海关总署的,姐姐怎么不问问他?”
“问他?”宣代云娇哼一声,“当了处长才那么几个月,完全抖起来了,张嘴闭嘴就海关公务,衙门机密,很不屑我们这些听传言的妇人们呢。最近又开始往外野,天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忙什么。”
宣怀风蹙眉道,“不会又在外面弄了个人吧?”
“那倒没有。”
“你怎么知道。”
宣代云眉眼横过来,笑着对他一瞅,“你呀,只是外头看着聪明,里头就一颗胡涂心。男人在外面偷不偷腥,家里老婆能不知道?光是身上带回来的脂粉味就瞒不了人。”
宣怀风也笑了,“姐姐鼻子有这么灵就好。”
宣代云忽然又把话题转回原处,“这么说,海关总署真的没什么不妥了。”
宣怀风浅色的唇轻轻抿着,露出一点笑意,问她,“妥又怎样?不妥又怎样?”
“我也只担心你这个弟弟罢了。既然没什么不妥,那当然最好,盼你真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说到底,白总长也待你不薄。”宣代云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过,现在时局乱得很,一会儿这个上台,一会儿那个上台,大官们也走马灯似的换。你在海关总署里做事,最要紧是不要陷进什么是非窝里,要是真的遇到麻烦,你记住姐姐一句话——赶紧的早早抽身。”
“姐姐……”
宣代云看宣怀风露出正容,一副要辩驳的模样,噗嗤一笑,“好啦!我知道你不接受我这些世俗的观点。现在的年轻人,真不知是怎么想的,头一等大事,就是要为国家去献身。安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逞一时之勇,就为国献了身,那父母至亲又置于何地了呢?我要你入政丶府公职,是要好好过日子的,可别学了他们。”
宣怀风听得十分无趣,转头不断地叫听差换热茶,上瓜子。
宣代云道,“我明白,我的话你是听不进去的,白费我许多口舌。我回去了。”说着就懒懒地一手撑着腰站起来。
宣怀风忙站起来说,“吃过饭再走吧。”
“不了,张妈熬了补胎药等着我回去呢。”
此时宣代云已有五个月身孕,肚子鼓胀出来,走路也渐露艰难。
宣怀风唯恐她摔着,两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一路送出白公馆大门。
亲自把姐姐送上后座做好,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掏了掏口袋,头探到前车窗边,塞了一张五块钱给司机,再三叮嘱,“不管有没有遇上急事,车一定要慢慢开,越平稳越好。尤其万万不能急刹。”
宣代云在后面笑道,“呵,你倒真阔气了。”
宣怀风目送年家的汽车远去,见果然开得很慢,才放心地返回公馆。
刚走到回廊,忽然听见一个人叫他名字,扭头一看,原来孙副官就站在假山阴影底下向他招手。
宣怀风一笑,转身上了小石桥,到了孙副官跟前,问,“找我有事?”
孙副官说,“见你打个招呼不成吗?不过,既然劳动你老远走了过来,刚好,再请教一个问题。”
第叁十七章
汽车开到华夏饭店,宣怀风还在上台阶,一个服务生就迎过来了。
大概受了林奇骏的小费,笑得特别甜,口里叫着“宣副官总算来了”,一路把宣怀风引到叁楼一个极精致的包厢。
今天跟着的护兵不是上次那批,并不知道上次护兵挨打的事,宣怀风依旧请他们在外等,这几个人比从前那几个老实,敬礼答了一声“是”,就认认真真守在门外了。
林奇骏守着空包厢,等得心凉如水,瞧见房门打开,宣怀风忽然走进来,又惊又喜地站起来,道,“我以为要等到晚上去呢,你的事忙完了?”
很有绅士风度地帮宣怀风拉开座椅,请他坐下。
宣怀风歉然道,“你正生病,怎么反要你来照顾我?心里过意不去。”
林奇骏笑道,“这是我甘愿的,为什么过意不去?”
他不想隔着桌子对坐,等宣怀风坐下,挑了宣怀风左边的椅子坐了。
宣怀风看早过了十二点,桌上却空空如也,知道奇骏饿着肚子在等自己,大感愧疚,对他说,“你等就等,为什么不点一些东西吃呢?生病的人更不应该饿着。可巧,我今天把一点薪资带在身上了,这一顿的东道我做吧。”
拿起菜牌,一边翻着一边问林奇骏要吃什么大菜。
林奇骏把菜牌从他手里抽开,只管笑着,“你我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起来?越发觉着生疏了。”
把脸慢慢挨过来。
宣怀风心里一惊,忙把菜牌重拿起来,眼睛只盯着上面的字看,口里道,“你要我陪着你挨饿吗?不管有什么话要说,先点了菜,再慢慢说不迟。”
他越避,林奇骏心里越不是滋味。
一只手掌把菜牌压到桌上,靠得更近了点,涩涩地问,“不愿意见我,不来就是了。怎么来了却一个劲躲着我?我也知道,你心里想我,实在不如我想你那般。今日出门,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从家里脱身,你倒好,不冷不热的,几乎把我丢在这里。”
宣怀风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失了耐性。
要换了从前,林奇骏这么带着亲昵地埋怨,自己早就心里又甜又软,和他互述衷肠了。
此刻听起来,却一股无端的腻味。
忍不住寻思,他是不是和哪个玩乐圈中的人处久了,学出这些带着脂粉味的话来。
宣怀风把头偏了一偏,淡淡道,“我不是有意的,今天本来要出门,刚巧总长病了。”
林奇骏立即说,“总长?哪个总长?才多久功夫,你倒就和他混熟了。”
宣怀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想着奇骏正生病,病人生点莫名的闲气也是自然的,忍着道,“我毕竟是他的副官,不叫他总长,叫他什么?难道我们每次见面,都要为了他吵架吗?这有什么意思?”
林奇骏沉吟。
宣怀风十叁四岁时,模样已经很标致,又和他格外亲近,因为同乡兼同学之谊,同吃同坐是常有的事。
只是宣怀风对他温柔,又事事在心,自然一边享受这份心意,一边投桃报李,和他厮磨。
一来二往,难免习以为常。
俗话说,久在兰室,不闻其香。
看得多了,也不怎么觉得宣怀风就天上地下的稀罕。
没想到宣怀风才进了海关总署几个月,对他的态度居然翻天覆地变化起来,林奇骏看宣怀风的目光,不由也跟着一变。
林奇骏一边沉默,一边细细打量宣怀风,人人都说男孩子十六七岁时最标致可爱,他却觉得过于青涩了,像宣怀风这样,稍稍过了二十,历练出两分英气,衬托着母亲留下的好相貌,脸上线条恰在柔软和硬朗之间,一分不增,一分不减,最是难得。
他又仔细盯了片刻,细瞧眉间眼梢处,藏着几分若隐若现的风情,更不可方物。
林奇骏一边看,一边心里酸酸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宣怀风问,“难得见面吃一顿饭,为什么要唉声叹气呢?这种气氛,让人胃口也不好。”
林奇骏默默坐着,好一会,低声问,“我问你一件事,看在相识这些年的情分上,请你不要瞒我。你和白雪岚,是做了那种朋友了吗?”
他骤然问出这个问题,宣怀风猝不及防,浑身一震。
脸色刷地变成白纸似的,抬起头,两眼直瞪着林奇骏,眸光如被惊扰的湖面,一圈圈激烈的涟漪振荡不停。
林奇骏早就多多少少猜到一点,白雪岚的居心太明显了,他又不是瞎子。
可一则宣怀风是个男儿,这种事本来就拿不出来明说,二则,白雪岚现在刚好是个要命的关键位置,又是个特别刚硬厉害的人。
捅破了这层玻璃纸,对谁都没有好处。
此刻忍不住挑明了问,不用宣怀风回答,只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木已成舟。
林奇骏反而比刚才从容,叹着道,“我本来不想问的,唯恐真应了我所想的,不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