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推门登楼了。一阵阵chūn风;从纱窗里吹进来;让小楼上充满了花香;还有来自远山的木叶芬芳。
梳着宫装的高鬃;穿一身织锦华裳;挑灯奏琴的;正是那个曾经被人装在箱子里的“她”。
“你果然来了。”琴声断了;她冷冷的看着我;冷得也像是遥远天际的繁星。
“你知道我会来?”
“我当然知道。”她说:“只要你还活着;就一定会来。”琴弦又一弹:“鼎鼎大名的玉边云;你应该知道我在弹奏的是什么调子吧?”她冷冷的说;“我只不过想不到你能活得这么长而已。”
我苦笑:“这一点;倒是连我自己都不想;为了不让我见到你;每个人好像都不惜用尽千方百计来要我的命;你自己好像也一直在逃避我。可是;现在为什么又要引我来?”
天上的繁星无声;灯下;她也无语。
灯光虽然很淡;我还是能看得到她;而且看得很清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在那家客栈的房中;在那个神秘的箱子里;在那种匆忙的情况下;我注意到的只不过是她胸膛上的那一颗繁星。现在;我才注意到她的脸;那张脸也是苍白的;带着种无法形容的优雅与高贵;眼睛却像是阳光般明朗;充满了决心与自信。长得实在像极了一个人。
“我明白了”我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你要我来;只因为你不愿让我再和她在一起;因为你已经想到她可能会做出来的事;这一次她没有阻止我来见你;也是因为她已经明白你的意思。”要把这一类的事这么直接的出来;通常都会令人相当痛苦的。她却替我说了下去;而且说得更直接:“不错;她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也明白了;因为她就是我的母亲;我就是她要送去给袁大人的岭南公主。”
我忽然觉得很冷;很想喝酒。没有酒。
远处却隐隐有chūn雷起;那一弯银钩般的新月已不知在何时被乌云隐没。
她的声音仿佛远在乌云之中:“袁大人要的是一位公主;不是一个落拓刺客的女儿。”她说:“每个人都知道我是一位公主;和那些落拓江湖的流浪人连一点联系都没有;我要嫁给袁大人;不但是我母亲意思;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无论谁要来破坏这种事;时时刻刻都会有人去要他的命。”她冷冷的问我:“我要你来;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一点;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是的。”
“那么你就赶快走吧;永远不要再来见我;我也永远不要再见你。”
厉海梦见自己在飞。能够飞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像鸟一样zì yóu自在的飞来飞去;飞过一重重山峦;飞过一重重屋脊;飞过手里总是拿着把戒尺的私塾先生的家;飞过那条拼了命也游不过去的杏;醒来时虽然还是软绵绵的躺在床上;那种会飞的感觉却还是像刚吃了糖一样甜甜的留在心里。
很多人小时候都做过这种梦;厉海也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他梦醒时;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在飞。不是他自己在飞;是一个人用一条手臂架着他在飞;冷风扑面吹来;他的头还是痛得要命;四下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一个人说:“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能把你弄醒真不容易。”
这个人当然就是我。
厉海喝醉了的时候;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想得出什么法子弄醒他;要像一个死人复活也许还比较容易一点。“你这是什么意思?”厉海的火大了;“我明明好好的睡在床上;你把我弄起来干什么;你是个乌龟还是个王八?”
一个人喝醉了之后如果能舒舒服服的睡到第二天下午;这种人才是有福气的人;如果三更半夜就被人弄醒;就难怪他会火冒三丈了。
我也喝醉过;这种心情当然明白;所以就不声不响的让他骂;让他骂个痛快。能够这么样骂我实在是非常过瘾;非常好玩的。不好玩的是;我这个老乌龟捱了骂之后速度反而更快了;不但比乌龟快;也比兔子快;甚至比十只兔子在狐狸追逐下奔跑的速度加起来更快。这个世界上大概已经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快的人。厉海吃不消了;口气也软了;骂人的话也全都从那颗已经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里飞到九宵云外;只能呻吟着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干。”我说:“只不过想个人陪我散散步而已。”
“散步?”厉海大叫了起来;“难道我们现在是在散步?”
他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惨叫:“我的妈呀;我的老天;像你这么样散步;我这条老命非被你散掉不可。”他问我:“我们能不能不要再散步了?能不能坐下来谈谈话;聊聊天?”
“能。”我往前冲的时候虽然好像是一根离了弦的箭;可是说停就停。停下来的地方刚好有一棵树;树枝上虽然没有啼声乱人好梦要被人打起来的黄莺儿;树下却刚好有一片chūn草。厉海一下子就躺在草地上了;除非有一根大棒子打下去;他是绝不会起来的了。“你是要聊天还是要睡觉?”我说:“要不然我们再去散步也行。”
“谁要睡觉?王八蛋才要睡觉。”厉海就好像真的挨了一棒子;一骨碌就从地上坐了起来:“你要谈什么?谈谈主子好不好?你有没有见到他?有没有见到林蛟龙的女儿?”
“都见到了。”
“那位林姑娘怎么样;长得是不是很美?“
“不但美;而且很聪明。”我凝视远方黑暗的穹苍;“林蛟龙一定想不到他有这么样一个好女儿。”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
厉海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陪她多聊聊?为什么急着要走?”
“不是我要走;是她要我走的。”
“她要你走你就走了?”厉海故意叹气:“你几时变得这么听话的。”
“就在我开始明白了的时候。”
“明白了什么?”
“应该明白的事;我大概都明白了。”我说:“连不应该明白的事我都明白了。”
近年来东南沿海一带;革命党人如星火燎原;时而啸聚起义;时而散落;不知行踪;下一次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会有;如果等大军来镇压;军饷粮草都是问题;而且难免扰民;何况那些革命党人本就是土著百姓;未必王统军旅就能对付。所以朝廷就派出了位特使以江湖人的身份;联络四方豪杰;来对付这些流寇。这个人的权力极大;责任也极重;身份更要保持秘密;但是为了宫府来往时的方便;又不能不让人知道他是个身份尊贵的人。在这种情况卜;朝廷只有假借一个理由;赐给他一种恩典;将他的女儿封为公主;虽然是名义上的公主;却也足够让人对他们另眼相看了。听到这里;厉海才忍不住问:“你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主子?”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我反问:“可是你知道这位主子是谁么?”
“他是谁?”
“主子就是林蛟龙以前的妻子;岭南公主就是他们的女儿。”
厉海的手已经摸到鼻子上了。
我又接着说:“她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我虽然不明白她离开林蛟龙后怎么会跟大内皇族有了来往;可是朝廷能重用她;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一些散落的革命党人渐渐被她压倒;渐渐不能生存;这时候孙先生又回来了;于是这些散落的革命党人;又开始集中在孙先生的旗下了;”我叹息:“宝剑有双锋;凡事有其利必有其弊;她虽然肃清了那些零散的革命党人;却又造成了一个孙先生。”
现在孙先生身边的力量;已经渐渐不是她所能对付的了;为了对付他;她只有答应把自已的女儿岭南公主作为条件;给北方一个能征善战之人。”
“袁大人?”厉海皱眉道。
我点了点头;“或许这只是她的一个权宜之计”
“这道理我也明白。”厉海也在叹着气:“所以我才肯做这件事。”
“可是有些人却不明白;不但那些热血沸腾的江湖豪杰会挺身而出;孙大人的属下中定也有些人会来阻止。”
“为什么?”
“因为他们早就想杀了她;为今后革命的道路扫清障碍而听说这个袁大人;跟孙先生之间也有往来;若是袁大人要了岭南公主;他们还有什么机会?”我接着说:“当然;他们也想袁大人跟她火拼一场;等到双方两败俱伤时;他们才好坐收渔利;当然也不会让这门亲事成功的。”
“那rì本人呢?”
“rì本人之心;路人皆知若是孙先生成功的收服了袁大人;对他们图谋中华;是个巨大的阻力;所以rì本人的目的是;让她跟袁大人联姻成功”
“本来我还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的关键;可是现在我已经想通了。”
我苦笑:“她要将我置之死地;也只不过是为了生怕我泄露岭南公主身世的秘密;破坏了这门婚事;岭南公主为了顾全大局;不惜牺牲自己;我既然已经明白了这些事;还能有什么话说?”
“所以她要你走你就只有走。”
“是的。”我淡淡的说:“她要我走;我只有走;她不要我走;我也会走。”
“是不是因为你已经不想再管这件事?也不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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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袁世凯的夫人17】………
我淡淡的笑了笑:“你要我怎么管?难道要我代替她去嫁给袁大人?”
厉海瞪着我;摇头叹息:“你这个人实在越来越不好玩了;以前你不是这样子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的事你都不会退缩的;不管遇到多可怕的对手你都会拼一拼。”他冷笑;“想不到现在你居然变成了个缩头乌龟。”
我当然一点都不会生气:“幸好你还没有变;一定还是会去做好你答应了别人的事。”
“我当然会去做。”厉海大声道;“你也用不着管我;要走就快走。”
“临走之前;我们能不能再喝一次酒?”我说得仿佛也有点凄凉:“我恰巧知道这附近有几坛好酒。”
酒已经喝得不少了;一个人一坛;坐在一栋高楼的屋顶上;用嘴对着坛子喝。平时喝了酒之后;厉海的话比谁都多;今天却只喝酒;不说话。他好像已经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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