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在外面生的小弟弟。”
这样的陈年往事,陈宗缦早已模糊,但在老人记忆中,却像是昨天才发生一样那么鲜活。这么多年来,在黑暗中的老人,一直都是靠这些回忆在生活啊!
“外婆,我不是不想来看你,而是……”陈宗缦几度哽咽。
老人的表情始终很平和,并未见半点悲伤:“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她握着陈宗缦的手,粗糙和细腻碰到一起,就像是两个时代的交接,“辛苦你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也什么都知道。
这样一个老人。
“您好。”身后的江桁突然上前一步,将手心搭在老人的手背,郑重的自我介绍,“我是江桁,缦缦的男朋友,外婆,这些年您也辛苦了。”
“江桁?”老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的眼神虽然黯淡无光,但是却并不浑浊,“好,好。”老人顿了半响,突然点头,“知道我的外孙女不是孤身一个人,我也算是放心了。”
陈宗缦看了江桁一眼,点点头说道:“他是我的主治医生。”
“医生?医生好啊……”老人朝着半空中伸出一只手,江桁立刻会心的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老人一手抓住一个,将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好啊…好啊。多亏了你,年轻人,谢谢你把我们缦缦从那种地方带出来。”
老人眼盲心不盲,就像陈宗缦一直认为的那样,外婆啊,精明的很。
三只手叠在一起,老人的眼眶突然又湿润起来,她的下巴不自然的抖动着,嗓子里似有极轻的呜咽声。她盯着空气中的一个方向,突然叹了口气:“祝清她没福气,不能看到女儿现在的样子,老婆子我倒是幸运,等到了地下,对她也有个交代。”
“外婆你说什么呢!”陈宗缦责怪道,“您可是缦缦唯一的亲人了,得多陪我几年,您可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老人笑的有点苦涩:“祝清和祝晨,都没有这个福气……”她的笑容突然一收,把头探向陈宗缦这边,问道,“对了,我听说你和你舅舅在一个院里,这也是你们舅甥俩有缘啊。”外婆感叹道,“怎么样,见过他吗?”
“我……”陈宗缦有点不知所措的转头,看了江桁一眼,然后收回眼神,平复了一下心绪,语气轻快的说,“我见过舅舅了,他……跟我不是一个病区,我也是前一阵子才遇见他。哦对了,外婆您知道之前T市来了一个很出名的教授吧,就是他给舅舅看的病!”
她的语气十分诚恳,听上去好像祝晨真的还活生生的呆在精神病院里一样。
“只不过舅舅病的比较严重,所以,不能跟我一起出院。”她拍拍外婆的手背,“外婆你放心吧,江桁是医生,他会照顾好舅舅的。”
为了让外婆更加相信自己,陈宗缦把自己之前和舅舅相处的片段添油加醋的讲了一番,都是她来之前准备好的,讲到最后,甚至连她自己都以为,祝晨确确实实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没有那天的雪地,没有雪地中盛开的血色的花,舅舅将会在两天之后接受世界顶尖的精神医生的治疗,很快会有新的治疗方案被用在他身上,兴许现在,虽然还不能出院,但至少可以想起外婆,跟她说几句话。
可是事情永远不会像预先想好的那样发生。
陈宗缦讲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故事,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始终有一种淡淡的酸涩萦绕在心头。
从头到尾,外婆只是在静静的听着,嘴角轻轻上扬,没说一句话。
“缦缦。”
陈宗缦原本一直在讲着,没想到坐在对面的外婆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嗯,怎么了?”她不解的问道。
外婆依旧是十分平和,淡淡的微笑着:“其实,你舅舅他,已经走了吧。”
嗯?
陈宗缦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外婆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大海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不是响亮,而是已经到了尽头,无力再向前,不得不退回的挫败感:“不用再编故事哄我了,他是我儿子,我能感觉到。”
她抬起头,看着教堂上方彩色的玻璃,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变成了美丽的七彩色。“自从祝清去世之后,我就发现了,你舅舅的不正常。”她转头,对着陈宗缦笑了笑,“不然,你以为是谁把他送进精神病院的?”
那一瞬间,陈宗缦差点就以为,外婆其实是看得见的。因为她从老人的眼神中,看出了一如往常的智慧和坚定。
那种坦然,让她几乎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老人是怎么在自己女儿病逝后不久忍痛把自己的儿子送进精神病院。
她第一次,并不是以一个外孙女的身份,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对自己的面前的老人肃然起敬。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有了变化,她决定实话实说:“其实舅舅他……他走的很安详,很幸福。这些年,舅舅一直生活在恐惧和自责之中,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外婆,我觉得,他走的没有一点遗憾。”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纵使老人之前做了多少思想准备,心境有多高,眼里都忍不住泛起了泪光:“…当年要不是因为他在家里自杀被我撞见,觉得他的病不能再拖下去,我也不会狠下心把他送进精神病院。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到了终了,他才放下那个心结啊…”她突然低下头,两只布满皱纹的手抬起,缓缓的捂住自己的脸,泣不成声。
陈宗缦一愣,心里像是突然有一道闪电划过。
她瞪大了眼睛,眉头轻轻一皱,试探性的问道:“外婆,你说的那个心结……是什么意思啊?”
她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迷雾,似乎突然出现了指引的亮光。
“清儿,是我对不起你啊,我对不起你……”外婆老泪纵横,手虽然挡着脸,但陈宗缦还是看见眼泪顺着外婆那沧桑的脸上流下来,
陈宗缦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
她的眼神很茫然,语气也有些急躁:“外婆,什么清儿,你再说什么啊!清儿是我妈妈吗?外婆!”
老人缓缓放下眼前的手掌,闭上眼,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岁,现在看上去,倒真是像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了。
“八年前,你的母亲她,其实并不是病逝的。”
老人的声音干涩且沙哑,像是上了年纪的摇椅吱呀晃着的声音。她的音调是颤抖的,就连眼皮也轻微的抖动,即使看不见,也不远张开。
她,愧对她的女儿。
☆、第73章 尘封的往事
“外婆,您在说什么啊!”
饶是早有准备,陈宗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还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着问道,“是江婉之,对不对?”
外婆听到这个名字,动作一顿,猛然睁开眼睛。
“江婉之……”她的眼神震惊中还带着几分迷茫,“这是谁?就是害死清儿的人吗?”
陈宗缦疑惑的问道:“您难道不知道这个人,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外婆摇摇头。
“您先把您知道的告诉我!”陈宗缦定了定心神,集中注意力,严肃的问道,“您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因为这关乎到妈妈死的真相,我一定要查出来。”
外婆叹了口气:“当年你妈去世后,我一直以为她是病死。因为医生说过,以她的情况也撑不了太久了,所以她走的虽然突然,但当时那种情况,所有人也只是认为她是病情突然恶化。”
“而你舅舅自你母亲去后也是一蹶不振,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中。起初我也以为是他在为祝清的死伤心,所以虽然看不下去,但也没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就是你母亲葬礼的那一天。”
陈宗缦的回忆一下子被从脑海深处挖出来,点点头:“我有印象,那天舅舅哭的很难过,还在灵堂前晕了一次。”也就是那次,她才真正的感受到舅舅和母亲之间深重的感情,明白两人之前所有的吵闹,原来都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
现在听起来,原来那哭声的背后,并不单纯有爱,或许,还有愧疚。
外婆点点头:“就是那天,他参加完你母亲的葬礼回来,就把自己一个人缩在房间里喝酒,无论我怎么劝,他都不肯开门,直到那天半夜,我发现他倒在客厅里,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什么‘姐姐,我对不起你’之类的话,我那个时候就想,你母亲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
她的眼中有深深的懊悔:“如果那个时候我直接带他去别的城市,可能还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陈宗缦有点糊涂了:“舅舅的精神病,难道不是因为太过自责吗?”
外婆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重重的叹气:“如果不是我一直问不出个结果,离开的日子一天天的向后拖,他也就不会惹上那些人。”
“那些人?”陈宗缦敏锐的抓住了有用的信息,竖起了耳朵,问道,“‘那些人’是什么意思?”她记得曾经在精神病院里的时候,安格斯告诉过她,祝晨年轻的时候似乎和他在调查的那伙人有过关系,似乎可能曾经是那些人中的一员。难道外婆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曾经和她面对面见识过的那一些……她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天她被刘青按在地上时候的场景,他那张凶恶的泛青的脸再一次晃过她的眼前,她一时晃神,身子前后晃了一下。
坐在旁边的江桁及时伸手握住她的肩头,把她从恐惧的记忆中拉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外婆说道。
陈宗缦问:“是…和舅舅一起工作的人吗?”
外婆摇摇头:“你母亲死后,他就几乎没有出过门,也没什么收入,有几次出门也是接了电话就匆匆跑出去,回来以后就精神恍惚的把自己缩在房间里。”
陈宗缦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人坐在墙角。”或许是太多年之前的事,再加上年纪大了记忆里减退,所以这些事情外婆回忆起来总是有点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