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坛》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青春祭坛- 第1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影响。我是四七年生的,我父亲长得什么样我都不晓得,有个鬼的影响?六六年八九月间,居委会、红卫兵破四旧时批斗我妈,我弟弟也被强行押到批斗会场,后来他才告诉我,不然我哪晓得我还有一个国民党的中将父亲?我下放的公社不晓得我父亲的事,还让我参加了公社的毛泽D思想宣传队,整天不是排练就是演出,歌颂共产党,歌颂毛泽D。那个时候年轻,也不晓得累,伙食又蛮好。宣传队年轻人多,一天走个几十里路,说说笑笑,唱唱跳跳就到了演出的地方,晚上演出完了还有点夜餐,条件好的大队就用鱼给我们下面吃,我到现在还怀念那段时光。六七年元月,有一天早上五点多钟我起床练功,就是这一天出了大事。头天晚上我们搞了一场文艺演出,幕布上用大头针别了一张毛主X像,我早上练功时发现毛主X像被风刮到地上,赶忙把像捡起来放到主席台上,又怕再被风吹到地上,就用四块砖压在像的四个角上,这一下要了我的命。他们说我跟共产党、毛主X有不共戴天之仇,用红砖镇压毛主X。二话不说,当时就把我扭送到县公安局。然后他们又到武汉去调查,一下子把我父亲的事抖出来了,不到一个月就把我判了十五年,你说这不是天大的冤枉?我心里的坨子比你还要大!”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仅凭这点小事就把一个人判了十五年,要不是进了监狱,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天方夜谭。
他问道:“你没有上诉吗?”
“上诉了,上诉有个屁用?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到后来我也懒得上诉,反正我已经坐了十年牢,再过几年就刑满了。等我释放了,我累死累活也要赚点钱,让我老娘过几天好日子。”
铁戈关切地问:“你妈还好吧?”
刘武汉又叹了口气:“哪里好得起来哟!我判了以后,我老娘把眼睛都哭瞎了。她半年来接见一回,总是我弟弟牵着她,从武昌小东门到这里来要转好几次车,我总是叫她莫来,她又不肯,真是没得办法。”
“你出去了真要好好尽一点孝心,也不枉你老娘苦了一场。”铁戈说这话时心在颤抖。
但奇怪的是刘武汉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悲戚,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与自己毫不相干。他想,刘武汉也许早就心如枯井了。他又记起了老刘说的那句话:“人落枯井心自死。”
刘武汉拿起地上的碗说:“进车间吧,外面太冷。铁戈,打羊角结还是要学,不然你以后么样独立挡车?郭喜生还有两个月就要刑满了,他的那两台车将来就是你的。你呀你,莫看你长得高,人在矮屋檐,还要把头低,听我的话错不了。另外还告诉你,在劳改队千万不要和别人乱结交。我们中队球队和宣传队里面的几个人都还可以,但也不能太相信了。监狱是一个人人自危的地方,关键是嘴巴要稳,莫乱说话。你要是乱说马上就有人向干部汇报。我们这个小组有三个人要注意,一是执行员顾会营,他是五七年汉阳学|潮的头头之一,判了死缓,后来慢慢改成无期。六七年社会上搞武斗,他以为时机到了,又在监狱里组织反革命集团,说是要血洗武汉市,又被加到死缓。我们帮他算了一下刑期,从五七年被捕经过加刑减刑再加刑一直到刑满释放,他一共要坐三十八年牢。这个人老奸巨猾,阴狠歹毒,又喜欢打小报告。他是干部重点盯的对象,千万莫沾他的边。第二个叫陈帮平,外号叫破脑壳。这个人原来是国民党的兵,他脑壳上的伤就是解放军的弹片打的,所以他有点不清白,喜欢乱说,干部也讨厌他。第三个叫左万应,他是我们中队有名的两个庆父之一,另一个是一组的陈克飞,这两个人都是二百五。庆父你懂不懂?”
“我懂。”
“这个左庆父是沾也沾不得,惹也惹不得。沾了他的边你就甩不脱,惹了他你更是跑不脱。他最厉害的一点就是敢当着你的面向干部报告,说一些你根本就没有的事,对这个人要敬鬼神而远之。球队有一个人也要提防,就是汤建国,这个家伙从碉堡上翻墙逃跑过一次,也是干部重点盯防的人。”
“怎么能从碉堡上越狱?”铁戈很疑惑地问道。
“汤建国被他老爸送回来了,当时就关了反省号子。后来他说碉堡上虽然有枪兵,但是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他上夜班时偷偷地从碉堡那里爬上围墙,再从墙上跳下去,枪兵竟没有发现。这狗日的命大,要是被发现了枪兵当时就可以打死他。十一组有两个人最坏,一个叫李家宾,一个叫包厚斌的。李家宾是一半人脸一半狗脸。你要是比他狠,他就是人脸,你要是比他软,他就变成狗脸。最坏最最坏的就是包厚斌,这个家伙是整个中队最坏的家伙。只要有人在一起聊天,他就在一边偷听,然后马上回号子写小报告,中队好多人都上过他的当。如果干部说要把哪个犯人拉到楼梯后面去批斗,这就是打人的一个信号,因为干部不能亲自动手,这个时候包厚斌就出马了,把人往死里打,所以这个家伙你要特别注意。中队所有人只要看见他过来了,要么不做声,要么干脆开路,惹不起还躲不起?还有好多人你要提防,以后慢慢跟你说,时候不早了,现在去学打羊角结。”
“多谢指教。不过这个包厚斌我倒想会会,他只要敢打老子的小报告,老子要他吃不了兜着走,我最见不得这种小人。”铁戈恶狠狠地说道。
刘武汉赶紧说道:“那个家伙你惹不得,他就像烙铁,沾到哪里就掉一块皮。”说罢连连摇头。
铁戈鼻子一哼:“他是烙铁,我就把他丢到水里去泡起来,越是这种不是人的东西老子越要会会,打死他个狗日的!”
七七年的二月二十六号是腊月二十九。社会上的工厂、机关、学校腊月二十七就放了假,铁戈他们还在上最后一个夜班,一直到腊月三十上午六点才下班。
年三十早上吃了一份武汉特产——扯糍粑。铁戈吃完后匆匆洗漱了钻进被子呼呼大睡,像这样上通宵班他还没有经历过。十一点多钟刘武汉把他叫起来吃饭,各组有的在走廊、有的在球场上围成一圈,把各人的碗放在地上分菜。中午的菜是一份干子烧肉,外加几块炸猪排。
吃过中饭他找刘武汉借了一本信纸、一个信封和一张邮票,准备给家里写信。在入监组是不能写信的,因为那里不是你最后的归属。只有下队了,有了固定的通讯地址才能与家人通信。
刘武汉悄悄地告诉铁戈:“来往信件都要经过干部检查,注意信的内容和措辞,不该写的莫写,不然干部不发,还要搞你一通。第一封信无非是问候家里人,主要目的是让家里人晓得你在这里,以后好来接见。”
“老子最烦接见这两个字。接见是大人物的专用词,比如说中央首长接见外宾。老百姓叫探监就行了。要是这样说,老铁我不是来坐牢,倒像是来巡视省模范监狱的钦差大臣,你说是不是?”
说得刘武汉哈哈大笑。
这是铁戈被捕后第一次给家里写信。他想说的话太多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整顿一番思绪后,终于落笔:
“父母大人近安:
今天是大年三十,明天就是新年了。儿在狱中遥祝二位大人身体健康。我于元月二十八日分到省模范监狱,二月十四日又分到五中队,一切均好。目前正在学习挡车织绸子,这是一门新技术,我会尽快掌握。我想无论我身在何处,做什么事,都是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奉献自己的绵薄之力。来信请寄武汉市汉口XX信箱5
匆匆不一顺颂
春安
儿:铁戈拜上
一九七七年二月十七日“
正要写信封,走廊上忽然传来小提琴独奏的“北风吹,雪花飘”。
铁戈以为是哪个犯人在听收音机,问刘武汉才知道,是一个叫明礼的犯人拉的。
他走出监号循声找到楼梯后面,看见明礼面对墙壁正专心致志地拉着小提琴。他拉得非常投入,仿佛世界上一切东西都不存在,他似乎要把一种什么感情完全溶入到琴弦里去。
铁戈在离明礼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如醉如痴地欣赏着品味着这优美的旋律。
一曲终了,铁戈由衷地赞叹道:“专业水平,绝对的专业水平!”
“你的球也打得很专业。”明礼说道。
“我那球技上不得大台面,哪能跟你这水平比?会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吗?”
“不敢拉,这是禁曲。”明礼很谨慎。
“《白毛女》里面杨白劳的《漫天风雪》总不是禁曲吧?你拉我唱,怎么样?”
“拉原调吗?”明礼问。
“原调。”铁戈很肯定地说。
明礼拉完过门,铁戈放开喉咙唱道:
“漫天风雪一片白,
躲债七天回家来,
地主逼债似虎狼,
仇恨怒火燃烧我胸怀……“
整个五队打扑克、打撮牌、打纸麻将、聊天、看书的统统停下来听铁戈唱歌。
歌声刚落,大家自发地热烈鼓掌。
刘武汉大喊道:“铁戈,你狗日的还有这一手,真看不出来!”
成飞笑道:“我在分配站就听过。伙计,你这喉咙是男中音,唱《西波涅》绝对有味,会不会唱《西波涅》?”
铁戈鼓励明礼:“《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苏修的歌,《西波涅》是南美的,第三世界的歌总可以唱吧?”
明礼还在犹豫。
外号叫大脑壳的解全胜拿着一把吉他走过来说:“铁戈这一唱,把我肚子里的馋虫钩出来了,老子今天要好好过一回瘾。郝汉,你把小提琴也拿出来。还有沈明高,去把胡琴拿来。韦少山你就把铁门当鼓敲。明礼,怕么事?你大胆拉,出了问题我负责!”
大家都鼓励明礼。
在这个中队所有人都知道,大脑壳在干部面前说话是有份量的,明礼当然也知道。既然有大脑壳撑腰,他的胆子也大了:“那我们今天就过个足瘾!”
大脑壳笑道:“我日他的姆妈,今天过个足瘾。”
小提琴和吉他奏起了过门,韦少山很在行地把监号的铁门当成鼓点子敲,轻重缓急恰到好处。铁戈唱道:
“西波涅!你象朝霞一样美丽;西波涅!
小夜莺在那月夜歌唱你呀西波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