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宵禁啊还在外面晃晃;瑶光么弄得凌清的嘞,他做事情多少有分寸啦——格么你么我更放心咯,在席上都不肯喝酒滴。格么我就想啦是不是他搞混了乱扣我们道里考评咯——”这老头还真是废话连篇,也不管萧残究竟有没有在听——“颙光啊,格么你怎么回事啦?一下子喝这么多酒伤身体的咯——”
“对不起先生,萧残扣掉道里的考评了,”他魂不守舍地胡乱应着。
“考评不是问题唛,”霍老头挥挥法器给他倒了杯茶水,“我是在关心你的啦:你今年从过来么状态就不对,好不好跟先生讲讲怎么回事呶?”
“没关系了先生,”在先生面前他尽力地想要把自己表现得无所谓些,“都过去了,以后萧残会潜心读书,保证不再犯错误……”
“啊哟颙光哟,”面对此榆木树桩霍老头终于憋不住了,“你和芷萧究竟怎么回事了啦?芷萧这两天眼睛啊肿的嘞——我知道她家里么是出了点事情,格么你怎么了啦——晓得她现在心情不好你是要哄哄的咯,格么老是戗着她来人家女孩子会开心的啦?所以是说么,人家生你的气不要理你你就寻死觅活喏——听先生话没错咯。去好好哄哄她,说两句中听的话,格么小公主么叫一叫,旬假带她出去逍遥山庄逛逛,小手牵牵就没事的咯——要不明天下午散学你们有空么我叫芷萧过来帮忙,你也过来——”
萧残当时就很想一个无声咒打上去堵住这极识货而极不识相的老头的嘴。
“不用了先生,我们没事的——”声音都变了还说没事——“我和芷萧没什么的,您别瞎想……”
“格么跟霍先生啊用得着害羞啦?”这霍老头,越想让他闭嘴他还越来劲,“我和别的先生啊不一样的咯,格么年纪轻轻的少爷家小姐家凑在一起唛,相互欢喜是正常的啦。像你和芷萧唛,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多少让人羡慕啦——没事情哄哄她唛——也就是把芷萧交给你说说我还放心啦。像那个朱雀道的小慕容啦,格么跟他讲过多少次不要在讲堂里面吃早饭……”
萧残这时已经有种想自己去死的冲动了。
当然,此君的必杀绝技就是保持沉默,霍老头一个人对着个木桩子把独角戏唱了半日,大抵也觉得他好歹听进去了些,于是乎安慰几句又放他回去了。只是这让萧残愈发难以释怀:您说得倒轻巧,霍先生啊霍先生,萧残不晓得学堂里还有哪个先生会像您这样关心萧残了。只不过,您可知,我和芷萧的事情已经不是几句所谓的甜言蜜语就解得开的心扣,现如今,我已经是死士了——死士,您一定明白,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字眼,您一定晓得,自萧残被烙上了这个罪恶的疤印,即使两个人心再甘,情再愿,他也已经没有资格照顾那个您同样关爱着的芷萧了。他已经从此堕落,他辜负了您的殷切希望,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您提起来就会赞不绝口的萧颙光了。所以,霍先生,请别管我了,放我去罢。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但既然已经这么做了,我便也只有一个人吞噬一切苦果。
不是芷萧甩了我,是我自己,活该。
芷萧决定彻底将萧残忘记,而在她,最好的方式便莫过于加入她并不喜欢的慕容枫一行。
疯狂地读书和研究咒语以麻木自己总在胡思乱想的大脑,搞得教方法的李逍遥先生把她夸得天花乱坠,比霍乾坤大人还要夸张——但问题就在于她实在是静不下心来听药剂课了,一闻到形形色色的药水味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便会不请自来地浮现在脑海里,愈想赶走就愈发挥之不去。
“这一堂课唛,格么先来认识几种药水咯,”霍先生的面前摆了一大排瓶瓶罐罐,“首先是这个啦,格么诸生哪一个能告诉霍先生它是个什么药水咯?”
说着他揭开第一只砂锅的盖子,一股特殊的气息在讲堂里弥散开来。楚寒秋直接打了个喷嚏,霍先生一脸惊愕地望着他。
顷刻之间讲堂里的诸生就呈现出形形色色的状态:男生们像嗅到猎物的狗,一个劲儿地抽鼻子和舔嘴唇,女孩子们则大多是一副如沐花海的状态。姬天钦不自觉地抓了楚寒秋的手,楚寒秋没拒绝,却仿佛也有自己的心事;慕容枫一直在瞥芷萧的方向,而芷萧的此刻正被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包围着,因在盖子被揭开的一刻,扑面而来的便是早春三月药剂室里各种新配出的药水混杂的芬芳,药材在汤剂里缓缓化开时绽放的撩人心弦的色彩,还有药气腾弥香烟缭绕时情迷意乱的感受。那一刻就好想触碰到熟悉的冰凉的手指,那一刻就好想把自己埋进他单薄的胸前黑袍里淡淡的药香中——原来快半年了,恨他恨了这么久,其实到现在自己还是对他难以释怀。那些恨只是因为太爱,因为太爱所以太失望,因为太失望所以不能原谅他,所以才会日日夜夜忍受这样的煎熬。强迫着告诉自己他是个凶手,他杀人不眨眼,他是死士,他与自己不共戴天——可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一个魔鬼样的声音在告诉她,火是温暖的,如果想找回失去的温暖,就不要惧怕扑上去——去做那只扑灯的飞蛾,再让自己任性一次,为了他的怀抱死也心甘……
见鬼,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他害死了我的家人,是他亲手——我不会原谅他了。
——可不会原谅又怎样?不会原谅难道就不能扑进他的怀中吗?抑或,如果不原谅他,只要他温柔的拥吻,这样,成吗……
内心的极度纠结被明显地刻在脸上,周围仿佛只有曼吟是淡定的,甚至连向来对药剂没有任何反应的萧残这回都难受得紧。霍先生掩上盖子,气味消失了,众人也很快回过神来——芷萧一瞬间就很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芷萧啊,格么你来说说这是种什么药的啦?”
“呃……”这死老头是故意整我还是怎的——“这是摄魂香,是锁心散的一种,”她只好努力地把自己装得淡定一点,“它的气味因人而异,对于不同的人会表现出……呃,那个人喜欢的气味……比如……药房里药剂杂糅的味道……”
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样的意思,于是最终不得不举了个例子。感觉萧残仿佛是偷偷看了她一眼,但她又不那么肯定。
“说的是对的咯,”霍先生点点头,“格么摄魂香是一种迷药的啦。有些老色鬼啦,就喜欢拿这样东西骗骗女孩子的咯——刚才格么是曼吟表现最好啦。那曼吟你来说说,格么遇到摄魂香要怎样对付它咯?”
“嗯,其实大多数精神控制的药物,都是可以用意念,或者说精神的方式抵抗过去,”曼吟站在一旁用一种完全事不关己的口气娓娓道来,“比如刚才,我闻到的是一种,嗯,艾草的气味吧,然后我就告诉自己现在没过节,这种气味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所以这是摄魂香,不要上当。之后我开始想艾草是端午节烧的,端午节正好是我生辰,学堂放假,而且我最喜欢粽子和雄黄酒——尽管我死也不要吃黄鳝——朱雀河上会有龙舟赛会,小时候年年都去看——不过现在我只会焚一支艾条坐在房里抚琴。这样还需要想别的吗,或者一句话总结,转移注意力。”
“讲得非常好啦,”霍先生满意地笑了,“苍龙道加上十点考评啦——格么还有朱雀道啦。那好的么,刚刚曼吟讲咯,大多数精神控制的药物都可以用这样子抵抗啦,曼吟你能不能再说说哪些少数的药是不能直接抗药性的啦?”
“杜康,”曼吟谈起这些几乎信手拈来,“杜康是最典型的例子。它得名于酒,酒后吐真言,所以人们就用这位酿酒的先贤来命名这种让人说实话的药水。但是杜康的药性会强制人的精神让他们说实话——它不像摄魂香只是高强度的麻痹,而是强行压迫——这样我们的意念就处于弱势方,如果一定与之顽抗,就必然会不胜重压,轻则导致心力交瘁,呕血、晕厥,重则可能致命。所以杜康是禁药,只有天牢里对特定钦犯的审问才有可能得到使用的许可。一般用杜康必须有圣上的旨意,或者有时候松些也必须要得到国相,刑部和四方巡检司三个部门共同批准并大祭司签署使用许可才行——”
“非常好非常好,格么苍龙道再加上十个考评啦,”霍先生说着就走到台前举起一只像酒壶一样的小瓷瓶,“格么这个就是杜康啦——大家看这个小瓶子唛就是杜康专用的——可不能拿来盛酒咯——”他说着便把课题引到了精神控制类药物的配制。这堂课从基本义理说起,之后再讲其配制与解药配制兼抵御方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在药剂课上瞌睡连天的慕容枫和姬天钦这次都听得异常认真。
自上过那堂关于摄魂香的药剂课之后芷萧又开始心乱如麻:她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本来,热情正义的慕容枫,博学爽直的姬天钦,温文尔雅的楚寒秋和活泼有趣的王见宝都很不错,和他们在一起她没有心事,每个日子都笑得很开心,不像是牵着阿残的手,心里总是冷的,眼眶总是湿的,倚在他瘦弱的肩膀时总是满腹委屈的。那天慕容江湛站在大厅的桌子上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篇关于蛇君仇戮是浑蛋的讲话,写得半文半白还词句不通的,其文字功底委实让人喷饭——然而这就是他,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想到了就会把它们暴露在阳光之下,绝对坦诚,从不隐瞒。他坚持着他心中的正义,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他的爱像一团火,真诚而炽烈;他的手温暖而滚烫,她不愿意牵着是因为她习惯了为那个人暖手的温度。这些天她常在想,就这样过日子大概也不错:有一群可以让自己天天开心的正义的朋友,倒远胜过反覆为一个死士找着藉口坐在禁地的月光里冰冷地哭泣。只是,当盛满摄魂香的砂锅盖子被揭开的一刻,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竟然还是回到那个死士的怀抱,凄凉也好、流泪也罢,甚至连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都不算什么:她只是想在他的怀中,缠绵,放肆,用尽一切邪恶的方式任自己沉沦——他冰冷的泪滴落在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