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围也没什么别的地方了,”萧残说着已经跪在神像前,芷萧见状,也只好随他跪下。
“我要说什么……”
“不用,你什么都别想,我来,”萧残示意她和他一起叩了四个头,“神君在上,四方教玄武道弟子萧残,与小友迷失城外,天色已晚而中途遇雨,实难扶持。得见神君宝殿,如将溺之人得遇行舟。故稽首求神君怜见,收留弟子二人,借宿宝殿一夜,改日发达,定为神君,重塑金身。”
说罢,他捻土为香,又带芷萧叩了四个头。之后带她绕到后殿,在那里找到一条破香案,并将它倚在墙角,让芷萧先坐在那里休息,自己去找点枯枝什么的,最好能生起些火来。
“不,阿残,我一个人怕……”芷萧满眼畏惧地拉着他,“你别走,我不敢一个人在这里……”
“可是这样会很冷的,”萧残迟疑着,“我要是有个法器就好了。”
“为什么不上学堂就不能有法器啊……”芷萧有些绝望地叹息着。
话说郁老爷刚见到勒索者时,他们的要求被一口回绝了,原因是他明知道女儿在房里睡得好好的,因此全不相信他们的鬼话,直到晚饭时芷萧还没出现他才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妙。小姐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梅香也慌了,郁老爷急愤之余,也只得一面派人全城寻找,一面想办法联系那些可能绑架了芷萧的人。
芷萧也很着急:她明白这回事情真的是闹大了。萧残好容易才帮她把棉衣拧干,但潮乎乎的穿在身上依旧是苦不堪言。情急之下,萧残也顾不得这供桌上的邪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便把那条他“借”来的香案拆下四条腿做了木材,掩上大门,直接以意念取天火将它们燃烧起来,剩下那张案板就为芷萧当了床铺。烤干了衣服,周围渐渐温暖起来。萧残要芷萧睡着,自己为她守夜,可芷萧哪里睡得着。于是二人相拥而坐,倒是萧残折腾了一天,疲苦交集,竟不知不觉地就把头歪在了芷萧的肩膀上。
外面的雨停了,凛冽的北风吹动破旧的窗牖,仿佛是谁人凄凉的呜咽。芷萧睡不着,又冷又怕,想叫醒阿残,但一想起他为救自己折腾了大半天,又再不忍心打搅他。
恍惚中,仿佛周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神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走下来了。芷萧微微一颤,又安慰自己那是幻觉,可眨眨眼睛,那神龛前仿佛又动了一下。
“啊……阿残——”
芷萧恐惧地大叫着他的名字,可怪异的是他竟然睡得如死尸一般,而那神龛里的邪神走下来,就站在她的面前。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整个人就僵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惨白的面孔——
“日后你们会为今天付出代价的,”他说。
芷萧吓坏了,她整个人都呆在那里,也不知道这邪神所谓的“代价”究竟指些什么,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诅咒。只是当一切重归于寂,她还是不能抑止自己周身的颤抖,更不能抑止两行清泪如瀑布水般奔涌而出。
“不,不要!”睡梦中的萧残突然大叫着惊醒。
、第三章 遏云亭
长干巷里书玉互赠,遏云亭上清箫与共
天亮要离开时萧残和芷萧不约而同地在那尊邪神的神像前叩了好几个响头。雨已经停了,两人牵着手出去,各怀心事,可又像是心有灵犀般地同时回头,看了那庙一眼。
只见那早已被风蚀得斑驳陆离的牌匾上赫然写着三个篆文大字:蛇君庙,萧残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好险,”他说,“要不是我开口报了玄武道,咱俩说不定当时就得死在那儿——这尊东西邪得很,我昨天晚上……”
“你也见到他下来了……”提到这个芷萧就吓得脸色惨白。
“是啊,不过尊蛇的教门可能都会对四方教的玄武道好一些,”萧残点点头,“若是换个朱雀道的,照咱俩昨晚又拆香案又生火的非死在里面不可……芷萧你真幸运,可能这尊神不太排斥国人出身的……”
“照你的意思,”芷萧不由得就开始担心起来,“是不是我们这样的出身,会被人看得……有一点不一样……”
“不……都,都一样的……”萧残看着芷萧那紧张的样子,明知道自己在说谎,他却还是,只想安慰她。
台城门外的清晨安静而荒凉,萧残蹲□去为芷萧绑好绣鞋上散开的丝带——经过昨天一晚的折腾那也和他的破鞋子一样被糟蹋的泥泞不堪。牵着手走进城门,芷萧一眼便认出有郁府的家人在门头等候——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落魄成了什么样子使得那人竟然在眼皮底下放了她过去。她也不愿认他,虽然饥寒交迫也有些走不动,她就只是想牵着阿残的手。两个孩子相携着来到朱雀河边,芷萧说她要把脸先洗干净,只是冬天河水好冷,碰了一指头她便颤抖着放弃了。
“阿残……我这样子,怎么见人啊……”
“呃……我也不知道啊……”萧残支吾着,“可是……”
“阿残,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哎哟哟,你这一晚上不回家我们还真以为你被人绑票了呢,”却是金桂尖刻的声音刺耳地传来,“原来是借着绑票的名义私会情郎啊——看我不回家告诉爹爹去——”
“哎姐姐不要啊,”芷萧连忙追上金桂,语调里都带了哭腔,“不是这样的,阿残救了我,要不是他……”
“呀,还‘阿残’啊,”金桂一脸讽刺地看着她,“你瞧瞧你自己都变成什么样子了。真是不要好,找什么人当情郎不行,你还真打算嫁鸡随鸡跟他一起沿街讨饭吗?”
“姐姐,不是这样子的……我和阿残只是……”
“给我回去,”金桂却不由分说地拖着她绕进了清渊里的地界,“我管你是不是,反正我是不允许你跟那个怪小子在一起——”
芷萧频频回头去看萧残,萧残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是傻乎乎地伫立在那里,直望着芷萧的身影在墙角消失。
“哦,知道了,”郁老爷听了芷萧对前一天晚上的描述之后脸色并没有晴朗半分,“郁宝,”他冷冷地说,“到库房去取二十吊钱来,送给那个萧家小子,算是谢他救命之恩,也顺便告诉他,以后别再来找我家的麻烦了——”
“爹……”芷萧噙着泪,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敢出口。
“可是老爷……”那叫郁宝的管家还是满脸疑惑,“您昨天不是说送小姐回家者赏白银四十两……”
“多嘴,”老爷毫无语气地喝住了他,“紫萧,你也跟他一起去,告诉那小子,这就算是两清,以后不要再和他有来往了。”
芷萧委屈屈地答应着,也不敢顶嘴,但心下一股埋藏已久的叛逆情绪不知怎的就被瞬间点燃。和仆人一起走出家门,她知道他一定还在朱雀河边——反正爹爹不在仆人们也不敢拿自己怎样,她便命令郁宝你先在一旁候着,我叫你你再过来。
郁宝倒也不敢违背小姐的命令,芷萧于是一个人走向朱雀河边,轻轻地,从路旁的常绿树上摘下一枝小小的叶子,往半空里一抛,吹气,它便化成了一只扑着翅膀的蝶。
“芷萧——”有法术的东西果然可以吸引萧残的注意,“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这么快就换了衣服——家里有没有说你——”
“没,”萧残一下子说那么多话倒让芷萧不由得飞红了双颊,“你怎么还不回家……”
“娘知道我回来了,”萧残涩涩地说,“不过现在那个酒鬼在,我得等他走,我受不了他——”
“别这样阿残,他毕竟是你爹爹……”
“他根本就不承认我这个儿子,”萧残的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你赶紧回去吧,刚出过事,而且天又这么冷,赶紧回去烤点火,别受了凉……”
芷萧一下子就觉得心窝里暖暖的。
“阿残,”她轻轻执起他冰冷的手,“昨天真是谢谢你,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你就……收着这个罢……”
说着她便从左腕上脱下一只白莹莹的玉镯子,小心地放在他的手心里,“这个是郁兰从小戴着的,据说能辟邪。我身上也没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你就留着它,做个纪念……”
“呃……这,这怎么可以……”萧残捧着那一环莹润的白,如捧着谁人潋滟温柔的心,“这……可是……”
“阿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芷萧清澈的瞳子闪闪地望着他,“见玉如见人罢,以后不管我们到了哪里,都要记着最好的朋友喔。”
“哦……那,那谢谢……”萧残又怎生忍心推却芷萧的一片拳拳之意,“只是……只是我也没什么东西给你……”
“给我?不用啊?”芷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我谢你的——哦对了,你可以给我书啊,你说好了要送我一本药书的,还有玄武神的故事——”
“嗯,”萧残涨红着双颊点了点头。四目相对,芷萧觉得自己的脸也烫起来了。
“哎,这位就是萧公子吧,”一直躲在一旁的郁宝见小姐丝毫没有叫他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凑了上去,“我家老爷为了答谢公子对小姐的救命之恩,特地奉上铜钱二十吊,以表谢意——还有就是萧公子以后……”
“芷萧,他是干什么的?”萧残登时满脸戒备之色。
“你不用管他,”芷萧握着他的手柔声说,“记着要把书给我哦。”
“嗯好的,”他便又醉回了她一双明媚的瞳子里,而她想到爹爹用那二十吊钱像是打发叫花子一样去打发她最好的朋友就来气。萧残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线淡淡的笑意,她就劝他说你也赶紧回家去取取暖,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知道,”萧残小心地为她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下的碎发,“那我先回去了,你也要好好的哦——”
说着他便拱了个手与她告别走向长干里的方向。郁宝连忙追上去再度说明来意,可萧残头也不抬。
“郁宝你回来罢,”芷萧在一旁淡淡地说,“谁也别想用任何方式破坏萧公子和我的友谊。”
萧残听得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迎上的隐约是一个甜到骨髓里的微笑。
“那……老爷那边……”
“就说给了,钱你自己留着便是,”说出这样的话,芷萧甚至都不敢相信这竟出自她自家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