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异常熟悉,早就听过。
陶米像是被一道魔力吸进了漩涡,无意识地一步一步走近。
直到他跟前才停下。
卓司理顺气息,其实他早就有并不好吃的觉悟,只是没想到能难吃到如此地步,舌头轻碰一下也有被烟熏到的难受,他皱眉举头,陶米木然地站在跟前,这次煮面的新侍女居然是她。
陶米认得这道声音,来夜逆后她遭遇了很多险象环生的事情,几度病发濒临死亡边沿,脑里也会莫名地响起他的声音,夹杂着雨声,整整下了二十多天的雨,又快又急,仿佛决心要把世界砸碎。
他突然地出现,闯进她白纸般的人生。
陶米拿过桌上的一块白色餐巾,张开,在卓司脸上一扬。
遮盖了他半张脸,只剩下一双沉黑而漂亮的眼睛。
是雨中的男人。
卓司停止咳嗽,看着她颤抖地抬起手:“……是你。”
当日她遇见的是千年以后,连太阳也消失的未来世界之王。
突然有点头晕,卓司伸手揪住她的后领,陶米定定地看着他,千言万语,一下子犹如被盗取了般,从何说起呢?最后只剩下一句:“原来你叫卓司。”
“是我。”
她重新站好,突然说:“我一度以为,长得很难看所以才会蒙着脸。”
“……”
呃,因为相认得太没准备了,脑袋没转过来,一时口不择言。
卓司退去侍者,咳嗽后没那么辛苦了,她那碗面做得比别的侍者更难吃,但是,毕竟迟来了千年。
“新侍女怎么回事?”他坐下问。
完蛋了,前一刻她想逃走的,忘记了。
而且,她把卓司整得死去活来,会不会被拖出去灭了?
卓司看了眼桌上的面,脸色阴冷,陶米想道歉,却听他意外地说:“做得合格,留用。”咦?可是她却感觉到他语气里透着咬牙切齿:“不过,以后一周做一碗便行了。”
“……哦。”
似乎不太喜欢。
没想到竟然是同一个人,而且在不同的时空遇见,他是属于千年以前,像她一般来到夜逆,还是生于夜逆,误闯到千年以前遇上她?
想不通,也不好唐突地问,毕竟这涉及夜逆王的身世。
卓司便是他……
或许相认得太突然,陶米侍女好几天都睡不着,躺在她的窝窝里仰望缝隙透进的月色,越来越明亮,不知不觉间将到另一个月圆。
──“大概经过两次月圆,你的病便能受到控制。”卓司曾如此说。
她的身体的确明显转好,掌心的黑印也退散了不少。
经过这次月圆,便痊愈了吗?
可是她觉得有点怪怪的,说不出哪里怪。
卓司拉过她的手检视,问道:“有没有哪里难受?”
没有,神清气爽的,陶米说:“病倒不是病,只是……”
“只是什么?”
说不上来。
白天她在卓司的寝宫里悠转,有时候卓司早一点回来,教她学习夜逆的文字,有时候他晚了回来,她便支着腮坐在一旁等等等。
她发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占据着她的生活,她似乎……很想“保护”他。
只要看见他便有愉悦的感觉。
甚至在他批阅夜逆公文时,她也拉了一张小椅子在他旁边安份地坐着,盯着他手上的卷册、盯着他俊美的五官、盯着他衣服底下的臂膀,很结实、很骨肉均称,重点是──很美味的样子。
陶米眼睛没有转动,瞧得卓司毛骨悚然。
转眼看窗外,明晚便是月圆,难怪要发作了。
“烦!”他伸出臂膀,别过头。
陶米下意识地抱住,她轻轻咬了一口,那股难受的劲儿似乎唯有这种方法才能解除。
卓司继续审阅城外送来的报告,这季严寒边陲平静,并没发生任何作乱事件,太平便好了,卓司的眼底刚浮起一抹笑意,臂膀突然传来微微的痛楚。
呃……陶米定住,似乎咬破了。
他皱眉推了一下她的额头:“让你咬,没让你用力咬。”
陶米终于把几十种用作调料的植物搞清楚,上次那株是用来灶前驱赶苍蝇的,陶米抽了口凉气,当时她还放了一大把进汤里熬,幸好卓司身体强壮,没被她直接毒死。
陶米找了半天找不到,“咸味的草呢?”
“用完了。”
“它很难找吗?”
“不,就生长在河边。”老侍者指给她看。
啊,她莫名地问:“为什么不采回来?”
老侍者爪子兜在厚衣服里,夜逆正进入严冬,到处下着雪,大家都不愿意去采摘,陶米明白,无所谓地拿个小布袋,借了一艘小船开到河边。
这场雪,起码月圆过后方能休止,卓司掩卷,然后拿着一杯热茶,边喝边信步走到石台前,远看绵长的河流,雪花落在水面上没一刻便无声地溶化进河水,昏暗中有一点灯笼的光,他视力极佳,看到是一条小船,船上有个小身影,似乎不会掌舵,手忙脚乱了一会不得要领,最后顿坐船上,淡定地随水飘流。
慢慢远去。
能够随遇而安,有这心态真不错,值得欣赏。
卓司看了几眼,悠闲地呷一口热茶。
背后却有侍卫来报告,“主人!因为下雪的关系,城河的外围仍未修好。”那道河通往宫外,连接着的流域甚为平静,没有关系。然而,侍卫说下去:“第二百零一等生物正随水飘流,将要流出宫外。”
“……”
卓司眉目不动地噎着了。
今晚便是月圆,该把陶米隔离起来,她不能接触到其他夜逆生物,可是也不能这样隔离,毕竟她第一次……再淡定也会被吓到。
侍卫美好地远目:“欸,主人大可不必担心,以水流的规律来看,明年冬天,二百零一等生物便会随水流归来。”
卓司抬一抬手:“不,替我备一艘船。”
作者有话要说:
、进化
雪花一点点洒落,陶米躺在小船上,她高举起大包香草,采摘成功,估计够用很长一段日子,回程时她却发现不懂得把船掉头。
在水道里忙了大半天,她疲累地放弃了,倒下去先休息一下,任由小船飘飘荡荡,随水而行,反正总是会飘回原点。
时间的长短而已。
今晚月亮银盘一样硕大,仔细看还能看到月球表面的坑洞阴影,她把手枕在脑袋,想起小时候陪着医生看月亮,他们在小院子里点燃烟火,他那么正经八百的人,脸上总是对她生疏冷漠,骨子里却宠着她,尽想好玩的给她玩。来到夜逆,医生不用亲眼看着她心脏病发死亡,这是送他最好的礼物,剩下他一个人,却是最残忍的对待,心里酸酸的,在现世时她几度想撮合他和那个长发的美女护士,可惜革命尚未成功便一觉睡到这里来了。
希望他能泡到那美女……
也不自禁地想起长生,陶米一直奇怪,不知为何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每当想起,却下意识地连想成一个人,或许他们性格很相近。
离开那么久,不知道他的病怎样?
她的血能为他分担一下发病时的痛苦吗?能不能分担她不清楚,不过肯定的是她分享了他的吸血鬼病毒。
幸好只是月圆时发作一下,没把她也变成吸血鬼。
这一切多亏有卓司。
她的身体逐渐痊愈,不用再想着咬谁来满足那奇怪的欲望了。
陶米抬手在月亮光影下照看,黑色的毒素退得干干净净,掌心白嫩,透着淡淡的粉红,光影下指甲变得圆尖……陶米眨了眨眼,的确是圆尖。
最近哪有空修甲,一直都是让它随意生长,折了便撕掉,为什么会这样?她甚至发现手背的汗毛变得浅淡、浓密、纤长,陶米深呼吸,她叫自己务必冷静。
一定是幻觉。
只有淡定,才能够活得平平安安,她闭一闭眼,告诉自己张开眼后,所看到的一切将会回复正常,三二一……张开眼!手背的毛发瞬间变得更浓密,十指逐渐短小。
她猛地坐起来,在月色下伸出双手,不,根本就是一双爪子,陶米被冻住了,她在摇晃的小船里站了起来,转了一个圈,她发现有什么在跟着自己,在她转圈的同时,影子也跟着她转,却始于看不见,陶米伸手去摸,心登时凉了半截,软绵绵的尾巴。
也一定是幻觉。
她决定咬牙用力一扯,腰后同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陶米冒出泪水,不像是幻觉,她熊熊地想起卓司对她说过的话──“但凡曾经患上重病,即使痊愈,还是会跟以往有点不同。”
她的后遗症是懂变身了吗?这岂止是有点不同啊!!!
教人怎么接受?
陶米含泪趴在船边看自己水中的倒影,暗黑的河面上清晰可见一双耳朵,她又郁闷又头晕,深呼吸、深呼吸着,陡然眼前一黑,额头磕在船边晕了过去。
来到夜逆的第几几几天,她早就接受此空间存在着不同物种,不管是未曾进化的幼兽,还是平常走来走去的半兽人,甚至月圆之夜的进化人类,她也淡定了。
──可是不代表发生在她身上也淡定哇!
陶米的小船渐渐飘离王宫,半空倏然飞来一个勾,把小船精准地勾着了,绳子慢慢收回,今晚是月圆,其他小动物被遣走游乐,卓司所乘坐的船只有他一个人,他咳嗽着,尽力按捺胸口如火般的灼热感觉,不过寒冷的天气也减轻了他的煎熬。
船上的陶米紧合双眼,他俯身抱起她带回自己的船上,找了一片薄荷叶放在陶米鼻子前,让晕去的她嗅一嗅,他们坐在简陋的船篷下,卓司没有放开手,安静地把她抱在怀里,悠看船外被雪染成一遍白色的世界。
漫长的飘流过后。
陶米尖叫一声,她从恐惧中昏倒,也从恐惧中惊醒。
然后她叫自己要淡定。
她扶着脑袋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一个结实温热的怀抱里,他衣服上传来一股清新的气味,是卓司。
她一把抓着他的衣襟唤:“卓司!卓司!刚才我看见自己……”她看到自己的身体闪现了变化,那种变化像她在夜逆里看见的兽族,耳朵、爪子、毛发,可是,想告诉他的声音煞住了,月圆差不多要过去,天色仍然明亮,照得扯着他胸襟的手细白修长,非常正常。
难道刚才真实的感觉只是做了一个梦?
陶米摸摸自己的耳朵,没问题,腰后也没有尾巴。
陶米茫然地抬头问卓司:“你有看到我怎么了吗?”
他的脸色瞬间冷凝下来,陶米意识到一直窝在他身上,呃,她连忙爬下来安份地坐到一旁,怎么会蹭进他怀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