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静了下来,陶米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没想到过了良久,他说:“是一位女助手告诉我的,我没见过他。”
外间有侍者敲更,又是新的一天,城外战事,夜逆子民无奈迁移,往常晚月敲更前,大都呼噜呼噜睡得很深,而今却不同,城里的小动物除了冬眠的,几乎还没睡,侍者看洞穴里透出亮光,进来给他们添加柴火,提升温度。
长生给她说起连卓司也不知道的过去……
像红花般的鲜血滴到他的唇上,他病重地躺在住了九年的小房间,是九年吧,这里没有月历,没有年份,没有钟,他也没刻意地去计算日子,被洛教授的三次生日骗了。
难受的煎熬第一次得到释放,他从昏沈中缓缓地醒过来。
早前和洛教授吵架的女助手出现,她带了礼物,不同色彩,不同品种的花卉种子,今天没记错,是长生的二十岁生日,她看向倚靠在床边的他,黄昏的光芒从窗外透进,照在他清俊的容颜上,女助手脸上的表情震惊得停凝着,久久不能言语。
他是长生,二十岁的长生。
他的生理时钟出现了问题,而令到他成长的,必然是他所需要的“食物”,在这座实验室里,给予他食物的再没其他人了。
“……他疯了。”她难以置信。
那个晚上,再次听见她和洛教授吵架。
他不关心那些事,如常散步到后院,看到的一切境物也变了,从前的篱笆高及他的肩膀,如今矮得只要一按便可以跨过去,他在这渡过了十年,这个地方集合了智慧上的伟大和道德上的罪恶。
站岗的狼犬队依然严谨,房间里的病人又睡了多少年?
还有那个很小的孩子,不知道侍从把她抱到哪里去了,她脸色不太好,似乎带着病。
女助手收拾了行李,她不愿意在这种地方继续待下去,临走前她经过长生的房间,看见病发的他,几番停下脚步,长生看见她走远,几个小时后她竟然折返,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乌溜溜的双眼在转动。
是偷闯进病房的女孩。
他对她感到兴趣,忍着头痛伸手轻抚她的头,皮肤细嫩得让他怕误伤了她,把手收了回来。
小女孩却不怕生,对着他笑。
“十年前我跟着洛教授来到实验室。”女助手说话,这些年间她待他不错,长生对她没有太大的反感,听她继续说下去:“我是心甘情愿的,而且很骄傲和快乐,因为我觉得洛教授是天才。”
她的语气渐渐沉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疯子。”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疯子和天才是同一个人。”
“长生,你的母亲已经去世。”
“你的父亲是一名医生。”
一直缄默着的长生抬眸看她。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他懂得少量的文字,懂得用直率的言语沟通,他也有父亲?
“对不起。”
再多的道歉也弥补不了什么,她抿着唇低头看怀里的孩子,她也正好奇地看她,曾经偷听过别的教授说,她是时间,于是她以洛教授助手的身份,减低侍从的防范之心,悄悄地把她抱了出来。
长生听见后有反应,轻轻地念了两个字:“……时间。”
“今晚让她把你送回十年前,希望能挽回今日你的遭遇。”
小女孩的手搭在长生的手背上,这种温热叫他印象深刻。
女助手低头对小女孩轻声说,“如果你真能改变时间,请你把这位哥哥送回十年前。”小女孩回看着她,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非常清澈,却满脸不解。
“没用的。”
即使她有那种本领也不会运用,她只是牙牙学语的小娃娃,女助手说了一声“长生”,她便跟着她说“长生”,女助手看着她,她也看着她,她却听不懂女助手在说什么。
也不会对时间的前进和逆转有任何概念。
只是好玩地搭着他冰冷的手,女助手急了,加重声音地喝:“听着!你马上把他送回十年前!”小女孩被女助手吓得快要哭,长生咳嗽,月圆的晚上他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他怜爱地握着小女孩的手,“她不懂的,十年前,甚至千年以后,这孩子也不会懂得当中的分别。”
她唯一懂的便是学着长生说话,“千年以后……”
千年以后……
千年以后……
千年,足以叫太阳消失,小动物进化,在遗弃的国度建立夜逆……
漫长的时空细说在柴火燃烧至殆尽里,陶米自个加了点幼小的柴枝,外间的雪停止,她支着腮思考了一会问:“那一晚后,你有见过懂得运作时间的萝莉吗?”
“没有。”
唔……很可惜。
陶米认为,“也许她被人送走了。”
“不是她被送走了。”长生打断她的推想,说出让她瞬间冻掉的话:“是我被送走了。”
“来到夜逆吗?”
长生点头,醒来时便在这个早晚都只有月亮的地方,他遇上夜逆王病重的儿子,一直跟着他在城外生活,后来听说夜逆王找到王位继承人,才第一次见到卓司。
陶米拍拍他的肩。
对于这件事,作为朋友,她说:“要是能见到她,这个仇我会帮忙报的。”
实在是他的命运也有点悲催,居然遇上一个连逆转跟前进也搞不懂的孩子。
第三十三划刻在大石上,城外多处遭受到丧尸破坏,依据飞鸟的转述,像是蝗虫侵蚀农作物一样,他们蜂拥而上,留下满目疮痍,其间城内增援了两次,士兵险有伤亡,连忙撤兵。
城内粮食只剩余六天,严冬之中不能失去食物。
新种的农作物迟迟未有收成,陶米再度去找长生,几晚前,她在他的寝室外徘徊,怕自己的想法太鲁莽,收起没有说。
回去却做了几晚恶梦。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逼在眉睫,她不得不说:“长生,我们不能再守在城内了。”
他正在和部下开会,陶米不好意地想退出去,却被叫住:“等等。”他们开的会议,正是关于城内粮食紧张的事,派出的鸟族因为天气恶劣无法探得情报,卓司的军队失去联络,他们对城外战况一无所知,现今眼下面对的是百姓生存问题,到底是整顿军队,再次发兵增援以求赶快平定战事,让暂避战火的城外子民归家,还是派出精兵先运粮食到城内应急。
经过不同种族伸爪子投票,还是决定先运粮。
他们在石桌上放上简单的地图,划下了储存仓库的位置,经商议后决定利用最安全的水道,今晚晚月,带兵先将其中三座储存库的粮食运进城里,士兵整装出发,陶米曾跟卓司巡视过八大水源,相比久居城外的长生更为熟悉,她收拾了弓箭也要跟他上船,长生打量了她一眼,“到达仓库时遇上丧尸这个可能性很高。”
她定一定神,不害怕,手执尖矛做武器,“真遇上抓回来做宠物。”
长生笑了,带同她一起上船。
十多条船驶过当日卓司巡视的河道,沿途水族在黑暗中为他们引路,出城后的夜逆有如死城,连一鬼影也没见着,一天后他们抵达其中几座粮仓,在长生的指挥下士兵们整齐而有纪律,探路的先锋队,监视形势的飞鸟,负责对敌,手执武器的狼族,还有孔武有力搬运粮食的半人纷纷下船,他们没有点燃火把,一切以自身视力进行。
就在军队浩浩荡荡抵达仓库之际,天空倏然划过一道火光,然后第二道、第三道,带火的箭短暂地擦亮长空,大风雪下守仓库的士兵朝他们高调示警,四个方位传来震天狼号,长生勒住缰绳,他喊停自己的运粮兵,抬头看着天空,静听狼号。
这种时刻怎会有兵守粮?
喜悦流过他的眼眸,他命部下点火,顷刻之间照亮起整片土地,运粮兵整齐发出回应,埋伏附近山头的军队听见。
陶米捏紧弓箭,激动地说:“是卓司的军队!”
没多久后,镇守粮仓的狼族首领赶到。
“长生王。”
长生带笑地问:“怎会在这,如今战况如何?”
狼首领如实报告:“丧尸被镇压于三大地牢之中,三天前我们军队接到王传达的命令,整顿被破坏的粮仓,刚才不知长生王到来,错误示警。”
长生没关系地笑笑,又问:“卓司呢?”
那个……狼首领竟然偏狼头看旁边的下属。
下属把狼头摇得像拨浪鼓。
“在地牢那边?”他问。
刚在地牢赶过来帮忙的小兵应:“不在。”
“……他在那?”
竟然没狼知道!
最后一场战役位于森林,当时卓司带领士兵前行,后来收拾了藏匿的丧尸,回程时似乎就没见着他,接下来是狼首领下达卓司交代的三件事:
一,将来加重看守三大地牢的士兵
二,修葺被破坏的粮仓
三,回城后吃多点
于是,最后和卓司接触过的家伙就是──狼首领。
几十种族的视线转向狼首领。
狼首领一脸无辜,他真的不知道啊,连忙在自己身上掏出一片薄布,森林出来时卓司把交代的事写在薄布,塞到他身上。
至于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的……
他羞愧地垂下狼头,也不知道。
陶米抿着唇,卓司为什么要失踪?
长生留下一队士兵共同修葺和点算损失,其余的把几座粮仓的农作物和荤食搬往船上,运回去给城里子民渡过寒冬。
回程时遇上月圆,船上的士兵进化成人,他们欢呼喝采,对战争胜利感到高兴,却也有一拨对卓司的失踪感到担忧。
却被群众指为吃饱撑着:“战事平息,丧尸都没能力伤害主人,怎会遇上危险。”
话虽如此。
不过陶米依然支着腮闷闷不乐,她借口早睡,离开大家坐在船舱里遥看结冰的河面,想起卓司临走前对她说过的话,他是武器,为战争而生,必定会胜利。
她从不怀疑他的能力,他也不负所望收拾了最难办的丧尸,但是他自己却消失了。
开门声音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同样躲开了士兵,即使身份被公开,进化的晚上他还是习惯了独处。
他不知道陶米也在,进来后背靠着墙喘气。
狭小的船舱里气音响亮得异常吓人。
陶米僵住地转头过来看他──用猫咪的眼光看着他。
长生:“……”
他顾不得自己身体的难受,打量这只用爪子支着猫头,挂在窗旁一脸认真地看风景的生物,他皱起了眉:“陶米,你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陶米举起短小的爪子“喵”的一声凶悍地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