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玉笑的淡然,丝毫不以为忤,慵懒的靠在座椅上,把玩着白釉茶杯:“天色不早,你怕是要快些。”
从将军府出来,一路上沈玉的面色都不算好,躺在她对面的苍玉倒一直怡然自得,躺累了不忘换个姿势,左手撑头,右膝曲起,风情无限的瞧着对面目不斜视的沈玉:“瘦了。”
沈玉向来不把胖瘦这种小事放在眼里,亦没有好奇心,不想得知他为何知道她近日瘦了,但两人算不得熟,不回话总觉唐突,只好垂眸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舟车劳顿,瘦了也属正常。”
“哦不是,我是说你这身衣裳瘦了。”苍玉慢条斯理的解释:“若喜服未做,记得让宫里换个尺寸。”
正在赶车的苍何突觉身后一阵凉风袭过,紧接着眼前闪过一道黑影,他朝着人影消失的方向伸了伸手,急匆匆问:“将军去哪儿?”
沈玉御风而行还不忘回头怒吼:“去年买了个饼!干你娘!给老子闭嘴!”
苍何一时不知自己方才可是说错了什么话惹得沈玉盛怒,有些无辜的摸了摸鼻子继续赶车,又听得身后车厢内极静,思索半晌开了口:“爷,一会入宫将军若不给您面子可如何是好?”
“面子是什么?没听过。莫吵,我歇息一会。”苍玉声音依旧波澜不惊,车内再无声响。
“爷……”安静了没一会的苍何又低声叫着苍玉:“一会您……去见见她吗?那日您报平安后,她说很挂念爷。”
车内静极,苍玉未曾答话。
先行一步的沈玉在一众正掀帘下马车又或迈步朝宫中走的大臣们眼前从天而降,带着破空的声响,衣袂翩翩,身姿卓然。
众位同僚一时忘了自己正要进行的动作,维持着初始的姿势愣在原处,片刻之后才缓过神上前去行礼:“下官参见沈将军。”
沈玉未料到有这么些人,有些尴尬,握拳抵在唇前咳了声:“不必多礼。”话落抬脚朝宫中走,几年的战场厮杀已让她忘了该如何用杀以外的方式去同人交流,她只得尽量躲避同人接触。
想来朱明元对此次宴席很是看重,宫中三步一个大臣五步一位王爷,沈玉一路走过去不知回了多少礼,她脚步一转拐上一条背人的小道,耳边总算清静不少,正欲加快脚下步子,猛然听斜刺里传来交谈声。
“苍玉他此番回来辞了官想必是料到圣上想除去他了。”一个声音有着些许幸灾乐祸。
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他那种人,肠子绕了几千道弯,能想到这层不是正常?我以为他这逍遥侯爷也当不长,圣上早已视他为眼中钉,你以为圣上会放过他?别日后暴病而亡才好,为王朝打了天下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死。”
“那也未必,以他眼下在朝中的权势,日后想要谋反也不是毫无胜算,毕竟他现下既得民心,党羽又遍布全朝。”
“嘘,这话可是掉脑袋的,当心苍玉半夜带着人踏平你家那小院子,他那般无耻的人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是没有压力。”
两道交谈声渐行渐远,沈玉的眉头却一直未松开过,肠子竟然有几千道弯?真他娘的长。
“我当你先行一步是为了什么,原来是要偷听旁人夸我,难不成你上阵之前都有去听敌方自夸的癖好?”
正沉思时,听徐徐夜风送来苍玉风淡云清的嗓音,沈玉回头瞧了他一眼。
苍玉今日穿着较为正式,若不说话也算一表人才。
面若冠玉,神态威仪却总想说两句的苍玉往前走了几步,无端让沈玉微感压迫:“哪日带我去祭拜沈深,毕竟日后成了亲,他也算我长辈。”说到这个层面,苍玉有些憋屈,沈深虽年长他几岁,但也算是同辈,现如今他娶了沈玉,辈分却要跟着往下降一降。
沈玉一听他提起成亲一事,面无表情的转头向前走:“不愿成亲便去找圣上说,跟老子说没用。”
苍玉听她一口一个老子说的起劲,笑了笑:“这辈子男人女人我都瞧过,平心而论皆不及你这时而英武时而感性的瞧着顺眼,亲我自然不退,当然,你若想退,我不拦着。”
沈玉不理会他,继续朝前走,再回头时身后早已没了人影。
一拳打在身旁的梅树上,沈玉咬牙切齿,老子总有一日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因方才不甚听到了那番话,席间沈玉不由多瞧了朱明元同苍玉两眼,见两人的互动的的确确是有些诡异。每每趁苍玉回敬旁人的酒,朱明元的视线总会有意无意朝他那处瞧,意味深长。沈玉觉得这事知道多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垂了眸,遮住心中万千思绪继续饮酒。
沈玉十一岁便随父上战场,早已是满手杀伐,尤记前些年镇国公沈深未战死沙场前带她回京探望母亲,那时她已颇负盛名,世人都道沈玉浑身肃杀之气,双手早已被鲜血洗礼,是顶有名的玉面修罗,那时起便鲜少有人敢近她的身。是以这次遇上苍玉,她委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放下酒杯,余光见身边有人影接近,侧头瞧了一眼,正是方才开席时来迟的苍玉,此时他正拎着酒壶要坐在她身边,坐稳后低头凑到她耳边,温热的呼吸喷了她一脸:“喝完了?”
沈玉丝毫没有掩饰愤怒,腾的从桌前站起来居高临下怒视他压低嗓音:“你到底要干什么?老子敬你是条汉子,你别得寸进尺。”
苍玉笑了笑,也放下手中酒壶,拖着沈玉便往外走。
有不少大臣偷眼瞧见这边的情形,皆面面相觑:戍边的人奏是想得开,这天儿刚黑,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这俩人便如此激烈,想来日后定然是一年抱俩两年抱仨啊。
沈玉被苍玉拉着走,觉自己多年来的英武形象被毁,面子上也挂不住了,无奈苍玉力气大她一些,只得按捺住怒火,待到了人少的地方沈玉抬手便是一掌,猛然朝苍玉背后袭去,其意在迫使苍玉放手,倒未想真正伤他,见他从容避开一掌,沈玉怒吼:“你他娘脑袋有病!”
苍玉轻笑一阵,又感叹道:“你这小东西还挺激动,你不是也不愿在那地方待着,来时我已同圣上禀明我们一会还有些私事,他准许我们可以先走一步。”话落见沈玉似乎是要说什么,扬了扬嘴角:“不客气。”
沈玉自知跟他讲不出理,出了宫门便走的飞快,苍玉却依旧气定神闲同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沈玉不理会他,只顾走自己的。
此时天色已全黑,夜幕中星光微弱,将那一抹皎洁围在其中。沈玉高挑颀长的身影似一棵苍松,笔直挺拔,穿过几条街,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些不对劲,她步子不见加快,反倒慢了一些,待转过街角提口气,纵身跃上身旁三人高的屋顶,冷冷垂眸俯视下面那条空荡的街,摸出腰间玄天鞭静候。
不多时见一位黑衣人出现在视线内。她正要挥出那由十九节玄铁制成的银鞭,抬头却见苍玉坐在对面屋檐晃荡着修长的双腿,修长如玉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酒坛,他瞧了沈玉一眼,随手摸过颗石子,继而朝街上的人投了过去,慢条斯道:“吓死爹了,你告诉爹你是不是想死了?”
黑衣人见自己行踪被识破,心生绝望,自知无法逃出生天,只能趁还没落到苍玉手中,抬手自行了结。
苍玉有些无语的瞧着地上呈大字躺着的尸体,又抬头瞧了瞧沈玉,轻松自屋顶跃下,抬手将手中的酒倒在黑衣人的尸体上,满眼无辜:“你瞧,一条鲜活的年轻生命这么就消失了。”
沈玉冷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临走前啐了苍玉一口;“真他娘的晦气。”
苍玉没有急着追上,淡淡道了一声:“这人是宫中派来的?”
苍何从暗处出来,毕恭毕敬的行礼:“是。”
苍玉理了理腰间玉带,打个响哨召来行风,翻身跃上马背:“不用管我,你先回去。”
“主子!”苍何见那道身影转瞬不见,心里有些着急,撕心裂肺冲着空气喊:“甄柳正在府上闹脾气,吵着要见您啊!主子!主子!请带我一起飞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午夜
午夜
夜里沈玉睡的不踏实,梦里是那片滔天火海,映的黑夜如白昼,沈深同人厮杀在一起,一脸一身的血,脚边分不清是哪方军士的尸体。
那年她十四,是最后一次同沈深并肩作战,在那次载入史册的战役中,明隆军中出了内奸,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沈玉拼死也未杀到沈深身旁替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尸横遍野,鼻前萦绕的是浓重的血腥气息,入目是浓浓烈火并黑烟,沈玉无声抹了眼角泪水,起身重整铠甲,理正战盔,盔上红缨已瞧不出原本色彩,她神情肃穆,薄唇紧抿,缓缓俯身扶起早已破败的战旗,微一使力,战旗入地数寸。拾起地上玄天鞭,将其从中拉开,呈双鞭。打了响哨召来战马云雷,临出发前回头瞧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早已没了气息的兄弟们,咬牙忍回眼泪,驱马朝几百敌兵追去。
彼时她无暇顾及生死,双眼被敌军的鲜血镀上一层红,当玄天鞭最后一次穿过敌军胸膛,她从云雷背上跌下。
东瀛之战,明隆军六十万对敌军近百万,损失兵力三十万有余,最后迫其俯首称臣。
沈玉重伤,大军班师归朝。
从梦中惊醒,沈玉总觉得其中好似落下了什么未曾想起,依稀记得是个儒雅男子,惯爱板着脸,那人玉骨清姿俊美无俦。但一细想,却又觉头疼难忍,她以为此人多半是她臆想出来的,毕竟身边从未有此类人物出现。
翻身从榻上坐起,此时天色未亮,外面依然天寒地冻,沈玉无端觉得屋内闷热,起身穿戴整齐。
她爹离世后,她娘打理好府上事物,又亲手为她烧了一桌子的菜,后来便也追着去了。临走前将一套未有任何花样的大红喜服留给了她。
沈玉进了爹娘生前的卧房,从柜子里拿出那件喜服,若让她自己动手在上面绣花自然是行不通的,她这双手杀人行,擦兵器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