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低头翻看诗集,一页页浏览,掩饰不住兴奋,然后突然抬头,问他:“你是打算借给我看?还是……”
“送给你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根本不当回事。
“啊,那太谢谢了。真不知怎么谢你才好。”她笑,喃喃说着,非常腼腆,然后抬头,却见他唇角微微一挑,眼中有些淡漠的不屑,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一本书也值得这样兴奋?
她更羞涩,心中又慌乱又感激,把书本抱在胸前。
他不再说什么,兀自走到化妆镜前坐下。
她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又打开那只纸袋子。只见里面盛满了各种食物——面包、牛奶、水果,以及装着维他命片的绿色半透明小盒。
咦,这不是席正修的助理为他准备的配餐吗?他放在她面前是什么意思?是让她吃吗?他自己吃过早餐了吗?
她心生疑惑,看他一眼。他却若无其事地在读报,毫无表示。
犹豫再三,她还是提起那只袋子,走到他身边。她刚要开口询问,他已抬起头,从镜子里看着她,淡淡地说:“给你吃的。”他说这几个字的语气稍有些不耐烦,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像是在说,怎么这么笨,这么啰唆。
“哦。”她呆呆地,抿嘴浅笑,快乐而不知所措,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说:“谢谢。”
又是谢谢。他只浅浅一笑,低下头读报,不再理会她。
她心里乱乱的,抱着那袋食物坐到一旁,又发了一阵呆,才慢慢吃起来,吃着吃着又在心里埋怨自己嘴笨。大明星送她书,又送她营养早餐,可她除了谢谢就不知说别的。她又想,就只说了谢谢,他还嫌烦,还嘲笑她小题大做,要是再多说几句,他会不会不高兴了?
就这样,片刻工夫,她的心思已千回百转。
她看得出来,他关心她,知道她喜欢什么,就送给她;见她天天吃方便面,就把自己的早餐给她吃。他对她好,但又不愿和她过于亲近。他对她的好,更像是长辈对孩子,带着责任,带着严厉,甚至带点兄长对小妹妹的那种不屑一顾和不耐烦。虽然心里疼惜,表面上却又冷冷的,懒得啰唆的样子。
这么想下去,她心里甜蜜起来,也不安起来。直觉告诉她,席正修并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个样子。他把那个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了。
内心的感受与理性的认知,究竟哪一个更加可信?
他对她究竟怀有怎样的感情?
她想知道,又怕知道。
但有一点,她已在心中明确无误:从这天起,她在他面前不再是“小朋友”,他在她眼中也不再是“席叔叔”了。
某种改变已经悄然发生,他们两人皆心知肚明。
6
过了几天,席正修的女朋友陶文嘉来剧组探班。
陶文嘉二十七岁,也是个艺人。她与席正修的恋情一直在报纸的娱乐版面占据大量篇幅。梦非素来不关心这些,却也从同学口中听熟了这个名字。
在拍摄现场,梦非亲眼见到了陶文嘉。是个娇俏可人的女子,面容清丽、个子高挑、打扮入时,深秋了还穿着丝绒裙子和黑色细高跟凉鞋,肩上裹着雪白的狐皮,一看就是个明星。梦非听人说,陶文嘉以前是个模特,近两年才开始拍戏、唱歌、做代言,与席正修恋爱后,知名度迅速提升,星途大展。
陶文嘉在剧组里甚是活跃,自知一出场便是众人目光焦点,因此尤为轻松愉快,四处派发零食水果,对谁说话都嗲声嗲气地扮可爱,十分骄纵天真。她亲热地管梦非叫“小非非”,完全把她当小孩,塞给她一把糖果,“可怜的小非非哟,拍戏苦不苦?比在学校里念书苦多了吧?”梦非看着陶文嘉天真烂漫的样子,只沉默地笑笑,没有回答。
陶文嘉在梦非这里讨了没趣,便转去搭讪导演和制片人,每说一两句便咯咯地笑,肢体语言极丰富,毫不吝惜地卖弄风情。导演和制片人都捧她的场,对她十二分的客气。
梦非静静地望着一切。她觉得这位年长十岁的陶姐姐比自己更亲切活泼,比自己更像个懂得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也许这样的女子才是有魅力的吧。
而自己只是个普通女孩,既不漂亮也不妩媚,又不懂为人处世的圆滑,恐怕是很难让人喜欢的。
想到此处,梦非不禁黯然,自卑起来。
梦非一整天都很沉默。女孩子有了心事,眸光也变得幽深起来。
她并不是一个幼稚的女孩,当然知道自己因陶文嘉而自卑难过是毫无必要的。那一类艺人其实并不像她们看上去那么风光完美。但她就是忍不住有些嫉妒。嫉妒什么呢?她甩甩头,非常不喜欢这样敏感而计较的自己。
晚上吃饭的时候,费导问梦非:“怎么了?不舒服?”
梦非慌忙答道:“没有、没有。”
费导说:“身体不舒服要报告,不许死扛。听到没有?”糖心老爹温柔的责备里满是慈祥与关怀。
梦非低下头,连说知道。
毕竟年少,心底藏不住事。有了一点小心思,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想周围人其实都察觉了。费导的问候点醒了她。
可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胡思乱想,必须端正心意,清醒自重。
她是来拍戏的。这是一份工作。工作需要专心致志、心无杂念、全力以赴。少年人自有许多忧愁、困扰,以及发自内心的疑问。不要期待有人来做解答。一切的迷茫、痛苦、悲哀、奢望、不适宜的情绪,终究只能靠一己之力,独自将它们消化。
晚上收工回到宾馆,梦非瘫倒在床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像是打了一天的仗。
她拿出手机给顾芳芳发短信:席正修有女友。
芳芳说:又没结婚。
梦非说:喂,你才十七岁!
芳芳说:朱丽叶嫁罗密欧时也才十四岁。
梦非说:他大你整整一轮。
芳芳说:我不在乎。
梦非说:你花痴!至少一千万人爱他。
芳芳说:但他也只能娶其中一个。
梦非说:他可能一个都不娶。
芳芳说:帮我把信给他就好了啦。
梦非说:你真没救。
芳芳发来一个讨饶的微笑。
梦非盯着屏幕呆了半晌,放下了手机。其实,这场对话,是她和自己心里那个小魔鬼的较量吧。
本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对一个人见人爱的成年男子,不会产生任何感情,却没想到,未能免俗。
十七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却是陷入了一场白日梦。并且是一场所有女孩都在做的白日梦。
这可如何收拾?
她闭上了眼睛。
7
一连两天,梦非都浑浑噩噩。
在拍摄现场,她开始耐不住任何闲暇,一空下来便期待着有谁来跟她闲谈、逗趣、说笑,哪怕开几个无聊得发傻的玩笑也行。这样她就可以停止胡思乱想,可以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不用再费那么大力气来阻止自己去关注那一对明星璧人。
可偏偏一个这样的人也没有。
平日总在她面前蹿来蹿去讲荤笑话的小伙子们忽然一个也不见了。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不想要的时候,多得赶不走。想要的时候,却偏偏都失踪。
然而她又想,就算有人来陪她,又有什么用?填补得了什么?
这么大一个剧组,有这么多人,可每个人的内心仍是孤独的。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他们白天和你在一起,晚上和你在一起,可当你心里有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之后,哪怕身边有再多旁的人,还是会觉得寂寞。
甚至那寂寞只会更深、更锐利,像心头一根拔不去的刺,时时让人痛。
幸而工作量很快加重。
这晚,统筹张姐给各部门发放新的拍摄计划单与场景表。
梦非见“气氛”与“景别”两栏写着清一色的:夜,外。而演员的化妆时间则变成了下午四点。
呵,终于要进入最艰苦的夜景加外景拍摄了。昼伏夜出、黑白颠倒,将是对全体工作人员体力与意志的考验。
梦非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其他心事暂且放到一旁。
是夜,第一场夜戏拉开帷幕。
将军带着公主逃避敌军追杀,进入荒山野岭。
他们在山中僻静之处休憩,暂得喘息。
山林静谧,夜色如水。一轮清辉,独照天边。
若翎公主双目迷离,望着月光,怔怔发问:“将军可有家室?”
将军道:“末将尚未娶妻。”
若翎轻叹,“苦了将军,常年带兵征战。如今还要陪我踏上这无望之路。”
“保护公主乃末将职责。”
“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
将军低头沉默着。
若翎哽咽,“将军正是大好年华,何苦追随我这落难女子?倒不如,就在这里,一剑杀了我,落得一身轻松,从此海阔天空。”
“公主别这么说。”
若翎恍惚地微笑起来,“又或者,拿我的人头去向敌军投诚,待有朝一日,为我族人复仇……”
话音未落,忽闻耳畔阵阵破风之声,数十支箭齐齐射来。敌军追至。
将军反应迅捷,拉住若翎,两人一起翻滚下山坡。敌军的箭擦着他们的身边飞过。在两人下滑过程中,若翎的衣衫被树枝勾住,难以脱身。
情况危机,若翎说:“别管我了,你快走。”
将军不理,拔剑割开她的衣服。衣服撕裂的一瞬,若翎滚落山坡,掉入河中。将军随后跃入河中,将她救起。
这是无比艰难并激动人心的一场拍摄。梦非前所未有地入戏。一个少女对一个成年男子能够有的所有依恋之情,她全部倾注在戏中。
若翎衣衫湿透。她抱紧自己,在寒夜中瑟瑟发抖。
将军找来干净衣服让她换上,然后自己背过身走远。她瑟缩着脱下身上湿透的衣服,换上干净衣服。换好了,才敢怯怯地回过头去。
他在数丈外,背对着她,静立不动,英武伟岸的背影,自有一股凛然正气。她觉得安心,知道一切都会过去。
他射下山禽,烤来当作食物。
两人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守着篝火。她冷,依偎在他身边,火光映上她的双颊。跃动的火焰在她漆黑的眼底荡漾。
他说:“翻过这座山,即可赶到临玉,城中尚有兵马。”
她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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