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一日,向林蓝请求搬出乔家。
母女情份至此已经愈发微薄脆弱,那一日林蓝看着面前神色安宁、目光无澜的少女,知道她们之间牵绊彼此的那根线已经若有若无。她想留着女儿在身边,她有诸多的不放心,可是她也记得自己曾经放弃过她,记得这些年对她刻意的冷落。她没有坚持的立场,更不抵乔萝去意已决,只有妥协。
外婆给乔家兄妹买的房子在一个小区一栋楼的上下层,早在半年前,乔杉就已经请了他学设计的好友帮忙设计乔萝的新家,而后乔杉亲自装修督工。如今房子里里外外都已经收拾妥当,只等新主人入住。
乔萝从家中搬走的那天,乔杉过来接她。林蓝看着兄妹二人依依不舍,送到小区外,握着乔萝的手,叮嘱说:“M大就在家旁边,有时间就回来。”
“我会的。”
“小杉,好好照顾妹妹。”
“妈,你就放心吧。”
林蓝站在街边看着兄妹二人开车离去,盛夏高温,这是最为酷热的正午,她看着儿女远去的方向,竟觉得周身骤凉,似萧索秋天匆匆而至。满世界的浮华在她眼中遍无陆离之色,黑白的天地里,她环顾四周,才发现众亲远离,身无所系。
乔萝趴在后座,望着母亲返身独回踽踽难行的身影,亦凭生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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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心和苏可来帮乔萝收拾新家,闺蜜三折腾了一整天,才把两室两厅的小家给拾掇出温馨的样子来。傍晚三人嘻嘻哈哈地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生火做饭,在鸡飞蛋打中也似模似样捣鼓出了一桌的饭菜。
乔萝下楼叫来乔杉,四人围桌而坐,举杯庆贺。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喝酒,总要说点什么吧?”顾景心倡议。
“真的要喝啊?”苏可尚在犹豫,不放心地对着盛满陌生琥珀色液体的酒杯仔细研究,“这个……不会喝醉吧。”
颇有经验的乔杉笑说:“就这点啤酒怎么会醉?再说了,在大学里,我周边的女生都比男生能喝,放心吧。”
“那好吧,”话虽如此,苏可还是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酒,在入喉略微苦涩的味道下皱了皱眉,这才高举杯子,说,“那就祝我们从高考中解脱了,从此迎接自由的大学生活吧。”
乔杉也举杯:“庆祝小萝乔迁之喜。”
乔萝笑盈盈地跟随说:“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好!为友谊我先干一个!”顾景心豪气干云地先饮下一整杯酒,在其余三人的怔愣中又自顾自地添满一杯。她大约是喝了酒立刻上脸的体质,脸蛋通红,平日里明澈的目光借着酒意添上几分迷乱狂放,站起身,大笑说:“这一杯,庆祝我即将跟随父母离开炎黄大地,流浪在外,四海漂泊。”
“什么?”苏可吃惊地放下酒杯,抓着她的手臂,“你真的要走了吗?这么突然?”
“不突然,”顾景心微笑,“之前你们高考啊填志愿啊,我怕打扰你们就没说。其实手续早就办好了,这个周末就走。”
“周末就走?”乔萝也在突如其来离别的消息中懵然。
“看看你们是什么表情,可别哭啊,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聚了,我们现在要高高兴兴地在一起,”顾景心一边说话一边夸张地挥舞手臂,她似乎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笑声明朗,“知道吗,我有多羡慕你们终于从高中解放了,我去了澳洲还要念一年的高中,还要考什么A-Level。不知道到了那边,还能不能遇到你们这样的朋友?”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哽了哽,情绪突然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拉着乔萝和苏可的手:“萝萝,苏可,我舍不得你们,我不想走。”
苏可早就难过得想哭了,在她的带头下顿时泪流满面,哭泣着说:“景心,我也舍不得你……”
顾景心说话时,乔萝的眼眶中泪光莹转,一直硬撑着不落。此刻在她们的哭声下她也心防崩溃,轻声叹气,闭眸的一刻,泪水沿着腮边滚落唇角。沁入嘴里的滋味既苦又涩,一如心中离别的痛。她安安静静地站起,安安静静地将顾景心和苏可抱入怀中。
“不管是天涯海角,我们都记着彼此,那就很好了。”三人之中,她是最懂得命运的安排下聚散无奈的人。
酒还没喝,三个女生已经抱着哭作一团。乔杉干坐无趣,将杯中酒喝完,默默地关门离开。
年少的时光到此已止,青春盛放到最灿烂的时候,烟花四溅,各自离散。
那一晚她们又哭又笑,在过往的回忆和未来的畅想中尽情疯疯闹闹。她们约定,这次哭过后,机场送行时不再流泪。然而那天顾景心见到了前来送别的叶晖,当着父母的面与他紧紧拥抱,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任谁也劝不住。
眼见还有时间,苏可和乔萝赶紧打圆场,将面色僵冷的顾景心爸妈拉到一边的咖啡厅暂歇。等一杯咖啡喝尽,乔萝心想那两人再多离别的话也该说完了,和苏可使了个颜色,让她拖住顾氏夫妻,自己则先行探路。岂料刚出咖啡厅,目光一扫,竟望到那两人正在不远处的大厅角落里拥吻。
他们的身前人流如川,而他们却能置若罔顾,在喧嚣的世间偷得一处独属他们的天地,投入地品尝爱情的甜蜜。
乔萝红着脸收回视线,心跳如鼓,手足无措。众目睽睽下做出如此亲密动作的分明不是她,可是她的掌心却满是冷汗,脚下也是发虚,脑中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冬日里似曾相识的场面,唇齿间缠绵流连的感触刚刚飘上心头,她却一个激灵清醒,强制压下所有的浮躁的情绪,平心静气,走回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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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顾景心后,乔萝和苏可接下来的暑假生活过得平平无奇。
苏可高考成绩并不拔尖,报考的是C大的新闻系。校区和M大一东一西,隔着整个北京城。开学后,两人见面的机会自然少了,乔萝又恢复了独行侠的状态。兼她不住校,和系里同学关系一般,她也无意攀附亲近任何学长学姐,不上课的时候不是泡在图书馆,便是在乔抱石的纪念馆。
因凌鹤年的建议,现任馆长在乔萝念大学后就邀请她来纪念馆兼职上班,让她开始逐步参与纪念馆的基本运营工作。乔萝整天忙着学业与纪念馆的事情,日子过得紧凑而充实,一点也不觉得大学是乔杉常念叨嘴边光阴虚度、娱乐至死的迷失园。
开学后第二个星期的周五,马政课下课后,团支书站到讲台上宣布,晚上学校有大型的迎新晚会,所有大一新生都要参加。系里还要点名,说要算入平时的考勤计分。
这天晚上乔萝照例回家吃饭。每周五的晚餐是林蓝要求的家庭团聚时间,因M大和Q大相邻,乔家正处中间的街道,来回一趟很方便。相比还住在家里充当乖乖女的乔欢,乔萝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且吃完饭后很少停留,分明是个罔顾亲情的叛逆女儿。
晚饭时乔欢似乎赶时间,匆匆吃完,回房间换了一身长礼裙,画了淡妆,临出门的时候,忽然问乔萝:“小乔,今天晚上的迎新会你去吗?”
自外婆去世后,她们就再没说过话了。乔欢的这句话让家中诸人十分惊喜,纷纷以期待的目光看着乔萝。
乔萝夹着菜的筷子顿了一下,淡然点头:“去。”
乔欢说:“这次是和Q大一起组织的迎新活动。”
她的语意有些深长,乔萝辨不出其间意思,也就没再说话。
晚会在M大礼堂举行,Q、M两所大学的新生泱泱一堂。乔萝坐在角落的位子里,心不在焉地和苏可发着短信。台上节目一个个表演过去,规规矩矩,乏善可陈。众人狂欢独乔萝身处事外,苏可不回短信的时候,她的目光就没有着落地盯在虚空某一处,看着那里灯光变幻,明了再暗,暗了又明。
一次报幕的间隙,她收到苏可发来的一段笑话。苏可笑点低,往往她看完笑得前俯后仰的段子,乔萝总是微微一笑而过。这次也是亦然。乔萝勾勾唇角,正要打字回时,忽觉身周气氛有些异常。礼堂里响起许多的吹哨声和尖叫声,将气氛推到高、潮。报个幕也能轰动如此?她略略收敛思绪,听到主持人在说:“……表演者:梅秋白,乔欢,肖珞。”
男生们疯狂地在喊:“肖珞,肖珞,我的女神!”
而女生们交口传颂的却是——“梅秋白”。
“梅秋白,梅秋白!就是Q大传说中的顶级校草啊。”乔萝身旁的女生兴奋地告诉她的伙伴。
伙伴不屑:“许多校草都是名不符实,长得庸人之姿,还自以为帅得不行,这个估计也好不了……”话语未完,突然而止,转而一声气韵悠长的长叹:“啧啧,真心赏心悦目啊。”
旁边人取笑:“别流口水了,人家已经有主了。”
“谁这么好运,天下掉下烙饼偏砸她头上?”
“喏,就是他身边那位了。肖珞。”
“切,我看肖珞还不如弹钢琴的那个长得漂亮呢,她配不上他。”
“肖珞这样如花似玉的美貌也配不上,难道你配得上?”
乔萝按在手机键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在屏幕上敲下一连串的同一个字母。她克制再克制,努力接收身旁一切入耳的讯息,听到最后,手指不再颤抖,转而僵硬如冰。她在不可逆转的思绪中想起了青阖镇的朦胧烟雨,还有那里青涩的少男少女。回忆的惘然中,她依稀听到,台上钢琴声起,流畅如水地引出序曲,钢琴声止,切入悠扬的大提琴声。
不是古琴。难道不是他?
她挣扎着犹豫着,半天才抬起头,望着舞台,目光呆滞。
台上一人独舞,二人伴奏。灯光分明照着的是那个舞台中心旋转轻盈的俪影,可是她看不到,她只看到安静坐在台侧拉着大提琴的少年,他坐姿笔直,清俊如松。
距离遥远,光影模糊,可是她能够望得清,他温雅的眉目,和唇边柔和的笑意。
不是秋白还能是谁?
她心潮激荡,无可自抑,猛然站起身,从角落里拼命往外道挤。
“唉,乔萝,团支书说不让随意离开!”
“同学,老师看着呢!”
纷纷杂杂的劝阻声不抵一个相认的心愿。等她费劲力气挤到过道,节目表演完,全场沸腾,纷纷站起的人群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关注失去了方向,无头苍蝇一般淹没在人群里,低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