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夏然仰头,视线相触,都是隐忍的落寞。
佟止峰蹲下身,双手圈住她,抚顺发丝。
“我们吃饭。”
就像以前亲密的耳语。夏然靠在他肩膀上,闻着刻入心底的味道,让人贪恋痴迷。
“嗯。”
不再谈及,不是雨过天晴,仅因为害怕碰到伤口。
佟止峰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亚运会迎来各路高官,柯处长都带着佟止峰去认识。
体育局都知道,竞体处有个红人,柯处有个头马。
亚运会到尾期,局长退二线,局长之位的抢夺战引爆了战线。柯处长势在必得,佟止峰便为他撰写文书,拉拢人心,出谋划策。
不是他有一荣俱荣的野心,只不过是形势使然。
柯处长处处关照他提携他,他早已无法全身而退。
倒是小周缠他缠得紧,殷勤倍至,天天给他发短信,约他吃饭,嘘寒问暖。
再木头,佟止峰也懂了。
只是不理解,明知他有妻子,竟还这么明目张胆地追求?不过想想当初的自己,却又有些感同身受,同病相怜。
该拒绝的还是得拒绝。只是没法那么狠心彻底。
蓝乐儿从西半球飞回来,就咚咚跑来见夏然。
夏然精神不佳,见了她也只勾得起浅笑。
“不想笑就别笑,好像我稀罕一样。”蓝乐儿一来便噎她,两手的礼物直接伸到两人面前。
“成贴心小棉袄了?”纪如看了袋子上的商标,放旁边。
一坐下就点了烟。“又不是我买的,程先生说,他给你俩的谢礼。”
蓝乐儿努努嘴,冲夏然道:“你不是要这牌子的护肤品?干脆给你拿两套了。”
夏然说谢谢。
“你不是向来不用这东西?开窍啦?”
夏然不应两人也知道,女为悦己者容。
蓝乐儿聊起旅途的见闻,还有程启常犯的傻帽事。纪如回她几句,夏然盯着她们,却神游天外。
蓝乐儿和纪如对视,各自轻叹。
清风一缕的夏然,早已在承认爱上佟止峰的那刻消失了。
深陷□□,无人能免牵肠挂肚,辗转反侧,落为凡人。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纪如缓缓摇头。“卵子问题,几乎……”不可能。
夏然回神,安慰友人。“我没事。”
蓝乐儿灭了烟,问“你和你那位,怎么打算?”
夏然摇头,缓一缓,又开口:“他还年轻,也不能不要孩子……”
“夏然!”蓝乐儿抓住她,眼钩子挂住她,难以置信:“你想离开他?”
夏然微滞,发丝晃动。“不……”
这段日子,都不知想过多少次放手。越爱,越觉得应该放手。念头一起,生生剜肉,鲜血淋漓。
她放不了啊。
没了他,从此行尸走肉。
霸占他,却不能给他幸福的家,更似鞭打行邢。
爱情原来是自我折磨的两个矛盾极端。
蓝乐儿无言,抱了她一下,只觉造化弄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佟止峰翻了个跟头,被乱入狂风暴浪,顾不得和夏然之间的苦涩。
自古王权相争九子夺嫡,身侧之人慎之又慎,最怕跟错主子,最后落个一损俱损乌纱不保性命堪忧的下场。
佟止峰是被推上来的,他从来没有机会去观望战况选择有利的站位。
所以柯处长败战而归,佟止峰首当其冲。不但是落人下风,更是从此被雪藏。新官上任,你佟止峰是对手的心腹,必不为我重用。
柯处长脸色铁青,几乎撕了聘任公告。
佟止峰亦是觉得茫然。他才进局不到一年,却因为没跟对四阿哥,便从此不得翻身了吗?
你柯处长好歹还是个处长,他得当一辈子科员吗?
也不是,若柯处重用他,将他往上推,也未必无路可走。
柯处长却阴骛地盯着他,眼里狠戾而轻蔑。
“你以为你怎么进来的?我为什么看中你?还不是因为你背后有个当书记的岳父?嗟,棋差一着,你岳父一点都没肯帮忙。算我看走眼,你根本就没个用处!”
岳父……佟止峰耳边一直回荡这两个字。原来他考上公务员,受到重视,不是因为他有能力。房子也好,工作也好,说到底,他这个岳父,从来就看低他,觉得他给不了夏然好的生活,觉得他根本就配不上夏然!
“你要往上爬,有本事就去求你那个岳父。我很快就被调走,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柯处放了狠话,拂袖而去。
柯处被调走,便只余他自己一个,在这废墟残垣独自承受暴风雨。
被算计了。
佟止峰第一次见识到官场上风云变幻人心险恶。他傻傻为柯处东奔西跑,却只换来无利用价值的嫌弃。
佟止峰连表情都没有了。
有更致命的。
他的积蓄,全化为泡沫。
柯处说,好路子一起赚。他无法拒绝。如今竹篮打水,便是自负盈亏,桥归桥,路归路。
追究起钱,竟连底子都被翻出来侮辱。
他的奖学金他工作三年的底本。
其实也不过三两万,严重的也不是钱财损失。
佟止峰意识浑噩。有什么东西被掏空,身体里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肆虐。
他并不想回家,可是脚步却长了意识。
那个家里,有个人,他渴望见,却又不敢见。
夏然抬头望了眼,窗户昏暗,可见佟止峰还没回家。
电话不通,行踪不明。
值班中途,接到夏宗礼的电话,她便扔下工作跑了回来。
夏宗礼说的,全是柯处长通电话时的冷嘲热讽。
夏然心跳漏了几拍,仿佛听见心电图拉成直线的长鸣。
夏宗礼说:“年轻气盛,看不透官场门道,你多安慰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若不爱,请放手
闭上眼之前,是满目的艳红。再睁开眼,所有艳红都化成了雪白。
有她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原来,她还没死啊。
可是没死又能怎样?她根本就活不下去了。
“小然,你醒了吗?”手忽然被抓住,喜极而泣的女声在耳边炸起,陆萍眼核红肿,面色憔悴。
夏然心酸,轻轻唤了声:“妈妈。”慢慢又闭上眼睛。
她这一世,没能还任何人恩情,爱情也好,亲情也好,都是她在亏欠。为什么却还让她活着。
另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了她头顶,轻轻安抚。
“醒来就好。别胡思乱想,小然。”夏爸爸声音沙哑,下巴冒着青色胡渣。“我和你妈妈都受不住你这样的玩笑,好好活着,我的女儿。”
“嗯。”夏然喉咙颤动,说不出话。
她得活着。为了父母,她得好好活着。如果她的活着,是另外两个人的依赖,那她会好好活着。
医生过来做简单的检查。
“没事了。精神不要太悲观,对身体不好。生命难能可贵,不要想不开,最痛的是父母啊。”
夏然知道。此生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
医生说,还有一件事。
夏爸爸的手始终放在她头顶轻抚,有隐隐的温暖传来。陆萍却是一滴滴泪落在她手臂上,滚烫似火。
良久,夏爸爸很轻很轻地问:“还有个人在门外,要见吗?”
泪水终究夺眶而出。即使在死亡绕一遭回来,她依然会痛,依然有泪。
夏然摇头。
她好怕再痛。不见了,好不好。如果还有爱,就埋葬了,假装没有,好不好?
夏然说想走。
她最能耐的,只有逃。
第一次婚姻失败,她逃到了古福县。这一次,她要逃得更远,逃得更久。
这个地方太多祭奠太多伤痛欲绝,她没法在这里活下去。
夏宗礼和陆萍老泪纵横。
夏然沉痛地,一下一下死磕着地板,泪珠滚落在地面,一滴溅在另一滴之上,喉咙哽得红肿,发不出一个音。
连一句“对不起”,她都说不出来了。
她太痛了,这一次。心都死了。
还累及她的父母,满头白发,一直为她落泪。
她的选择每一次都不对。
她无法是一个幸福的人,她给不了她的父母幸福的晚年,没有女儿,没有孙子。他们一生宠她如掌上明珠,她却只还给他们无尽的耻辱与伤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里喊得声嘶力竭。世界崩裂。
离婚协议书由夏宗礼拿给佟止峰。
一纸休书,埋藏了不可挽回的绝情。从夏然不肯见他起,他已经知道,碎成渣的,再也补不回来了。他答应过,夏然醒来,他便放她走。
即使心如刀割,即使他从此行尸走肉。
他给不了她幸福,只能放她走。
夏宗礼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力道之狠。两人却都觉得不够,应该更凶残点。
能救回夏然,就是让他粉身碎骨,也不为过。一巴掌,太轻了。
蓝乐儿和纪如来看夏然,都没有谈到什么,只是帮她收拾行李。三人之间难得这么沉默。
夏然说她闹腾了,让她们看笑话了。
蓝乐儿抱紧了她,说,别不回来嘛,有事给我电话,我会飞过去找你的。
纪如亦给了她一个拥抱,只有两个字:珍重。
成方和他妻子想来道别,夏然不愿,便只在电话里话别。成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他妻子小安夺过电话,期期艾艾地说会想念。
“我真的是很喜欢你的,夏然。”小安发自肺腑地告白。“你是我和成方的牵线人,当初就是总听他说起你的事,说到我俩修成正果。”
夏然唇角微翘。她如今,已经不知如何笑出声了。
“所以呀,”小安说,“这世界还是有很多美好的。即使没有爱情,就算我没有成方,我也能活得很精彩。”
喂!电话那边成方鬼叫。
夏然说,谢谢。她知道。
活不活得精彩都无所谓。活下去就是了。
侯景南偶尔还会和夏宗礼在会所下棋。知道夏然要走,微微顿了下,说想去看看她。
夏宗礼说,当时就觉得小然和你能好好生活,怎么你们就不行呢。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都是命运使然。
如果不是先恋上佟止峰,夏然会不会在婚姻里,被他的柔情所俘获。
这样的想象太美好,却只是徒劳。
只怪他当时对爱还太生涩。
错过的,便从此不再有权利拥有。
侯景南在夏家门口站了许久,终究没有敲门,默默离去。
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他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但他已经知道答案。永远都不会是“好”。
除了“再见”,他并没有其他可以说的了。夏然若是心里有期盼,也不会是期盼他说些什么。
最怕的,就是连期盼都没有。
佟止峰每天站在楼下,仰头看夏然的窗户。偶尔夏然经过,露出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