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容忍是有限度的。
陆萍这一次,触到了侯景南的底线。
在任何人眼里,侯景南铁骨铮铮。而一个用强大的包容和沉稳隐藏自己的男人,内里其实有多深的禁地。这块禁地被人踏足摧残后,他是不是也习惯了自己孤单地舔舐。
夏然没有想得多深,只是看到眼前那个肩负了过重的自我要求却依旧挺拔的背影,不自觉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侯景南顿住脚步,回头看夏然,脸上依旧是温和的。侯景南牵起夏然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
“我没事。别担心。”
夏然手脚易冷,大热天洗冷水后也要缓和好久才暖。看着被男人习惯性握在掌心里的双手,夏然心里再次涌起理不清的情绪。她抬起头说:“我们在外面吃饭吧?”
侯景南没应声,看了夏然一会儿,松开她的手。
“你回去吧。”
侯景南说,回去陪陪你妈,我做的不好让她别气坏了身体。
夏然淡淡地听着,目送侯景南离开,没有再挽留。她知道侯景南不过是想独自一人,她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因为独立的个体难以契合相嵌,所以婚姻爱情都容易波折。
夏然没有回家。
就坐在楼下小区的树荫里,周围都是小孩子和家长和乐融融的欢笑声。
唯有她。还有离去的他。
明明应该相互安慰取暖的两人,心最伤时,却是各自分开疗伤。
夏然仰着头看漆黑的夜空,想在那黑幕里找到一颗星,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哪怕找得脖子都酸了,想得心都疲惫了。
手机响起,那头传来蓝乐儿的欢叫,像被监/禁多年大释了一般兴奋。
“小然,出来出来,别躲家里!快恭喜我,小家伙去他奶奶家,老家伙出差去了,今晚我解放了!你快过来老地方,陪我嗨嗨!”
蓝乐儿口中的老地方确实是个老地方。
那是大学宿舍八个女生常去的酒吧。自从毕业各自分飞,蓝乐儿更是快速堕入婚姻之后,那个老地方便逐渐成了记忆里的发黄照片。
夏然到的时候,蓝乐儿和另一个女人纪如已经快意地灌了几杯酒。
“纪如。”
纪如立刻就递了酒给夏然。“小然,好久不见啦。听说你终于愿意结婚了?”
夏然笑笑,干了那杯酒。
“是啊,不然你该骂我了。”
“哟,别总记得那一次嘛,我现在可温柔了。”当年夏然拒绝了某个条件好的男生,被纪如恨铁不成钢地念叨了几天。
蓝乐儿凑过来:“看吧,你们还是需要我的。如果不是我忙里偷闲解放一次,咱们当年这堆姐妹都不会想着聚一次。啧啧,现在的人心呀!”
“是是是,你最贪玩!”纪如和夏然一人拍蓝乐儿脑袋一下。“就没见过你这么爱玩的妈妈。”
“要是被你家程先生知道你跑来酒吧,哼哼。”纪如笑得玩味,在蓝乐儿眼前晃着酒杯。
“切,知道就知道,我怕他不成!”
蓝乐儿嘴硬。夏然说:“是嘛,程启刚才好像有个来电我没接。”
蓝乐儿一听扑过去抱夏然:“夏姐姐,咱们今晚喝酒,电话什么的都不听才爽快呀,是不!”
纪如喷她一脸酒。“哈哈,你个欺软怕硬的活宝,怎么三十岁了还是这个样子呢,被程启抓手心里一抓十年了,哈哈,为民除害,大快人心呀!”
“呸,谁是害呀,谁抓谁呀!”
蓝乐儿不依。
夏然看她们俩斗嘴,刚想把手机放口袋里,手机就响了。
蓝乐儿一个激灵:“谁的?老家伙的电话,你可真不能接,会出人命的!”
夏然失笑道:“不会是他的,放心。”
手机上闪烁着“佟止峰”三个字。
蓝乐儿直着脖子凑过眼:“谁呀?怎么不接?”
夏然笑着用酒杯抵住她的唇,换了右手接起电话。
蓝乐儿和纪如交换了眼神,撩起眼角瞟夏然。
“夏然?”
“是我。”
“嗯,真的是你。”佟止峰的笑声通过电波传来,有些沙哑。“我看见你了。”
夏然抬眼巡望了一圈,酒吧内里的舞台上,佟止峰一只手扶着麦,另一只手把手机压在耳边。
夏然听见佟止峰说:“夏然。”
声音有两重,来自手机另一端如平常爽朗温热的,和来自现场被麦克风扩音回荡的,交织在一起,充盈了夏然整个意识。
那一晚,有点像爱丽丝,跨越了秘境游历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折射世界。
夏然记得,她被蓝乐儿和纪如推挤到舞台前方,眼里只看见那个在彩光下笑若阳光的大男孩,踏着节奏疯狂地敲击架子鼓,四肢随着音乐甩动,手指转着鼓槌灵敏地扫过那一排鼓面,脸上的汗水在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鼓声激烈地撞进夏然的耳膜,连同整颗心一起被震得颤动。
光线音乐人群之外,佟止峰地对夏然绽开笑容。他定定地看着夏然,就像除了这个女人,天地之外不复存在。
一曲摇滚激起了整个酒吧最疯癫的时刻,舞池里涌进了疯狂蹦跳的人,连同蓝乐儿和纪如,也抛开了身份和年龄,跟着人群疯魔般狂舞。
夏然只退了一步,佟止峰就从舞台上支着单手跳了下来,落在她眼前,恍若天降。
“小然,跳支舞吧!”
和杂乱的背景完全不协调,身侧是混乱瞬变的人群,佟止峰却静止在她面前,半弯着腰向她伸出手,等待和她共舞。
人的一生中,都是有一刻,因为王子的爱意,从灰姑娘化身成公主。
佟止峰的手掌很厚实,指节处有常年打球磨出来的粗茧。这双手拉着夏然,穿过扭动贴身的人群,在擂动的舞曲里旋转灵动。这双手时不时抚过夏然腰侧,带着占有带着暧昧,将她和周遭的混乱隔开。
而夏然,从她触及那双带茧的手开始,已然默认了自己这一夜的放纵。
在舞池里纵情声色已经是太遥远的记忆。刚入大学那一年,宿舍里那群经历了寒窗苦读的尼姑们,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最常的消遣就是跑到这个酒吧偷窥领略社会的浮华。那一年的夏然也沉溺于纸醉金迷,那一年的夏然也爱宣扬自己的青春和热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青春淡去,浮华褪色,那群挤着往外眺望的姑娘们一个个沉淀下来,因为理想,因为现实,因为渴求,因为失望,逐渐蜕变,都不再追逐喧嚣不再稀罕漂浮,不知是忘了,还是淡了。
然而,大学时在酒吧里的任何一夜,似乎都比不上今夜的放纵与自由。
舞池里涌进的人越来越多,夏然几乎被佟止峰围在怀里,男人带着汗水的气息密集地漂浮在她四周,侵袭她的感官,细细密密地似乎要渗入她的心。
这种感觉太诱惑。
也太危险。
夏然或许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但至少她很清楚,她不能去尝试。
为了挣脱那种感觉,也为了脱离佟止峰的怀抱,夏然滑着身子往外溜,却差点撞上旁边疯舞的人。佟止峰眼明手快地护住她带她旋了个身。
夏然无声地叹了口气,停下旋律停下动作,也停下了在舞池里这短暂的放纵。
“跟我走。”
夏然还没说话,佟止峰已经牵着她的手护着往舞池边退出。
夏然沉默地看着两人相牵的手,看着泼洒了一大片光晕的健壮背部。一如刚才,她也沉默地跟在侯景南背影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是场肆虐风雨(三)
“啊啊,还是外面空气好!”佟止峰双手背在脑后,回身注视夏然。“真是不可思议,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他眼都不眨地盯着夏然,似乎她只是个幻影,若是眨眼便会消失。
夏然呼了口气,抬头撞进佟止峰的视线里,情不自禁地笑出声。
佟止峰跟着她傻笑。
“我好像年轻了十岁。”
佟止峰笑嘻嘻地说:“你现在就很年轻呀。”
笑了会儿,夏然收回情绪,把酒吧内那股激情抛撒在夜空中飘远。
事情总是因为难得而美好,美好却是不能长久保存。
两人并肩走在马路边,两旁的梧桐树在吹风里簌簌作响,几片飘散在身侧。佟止峰时不时转头看夏然的侧脸,心里那股欣喜毫不掩饰地变成挂在嘴角的笑。
“你怎么在那里?”
佟止峰说:“我朋友在那做兼职,今晚有事去不了,就让我去顶替了。”没想到才演奏了一首曲子,他抬头就看见夏然推门而进。“能见到你,好幸运。”
夏然为佟止峰的直白而莞尔。
“你好神奇。”
“嗯?”佟止峰不解这个评价。
夏然笑道:“你人高马大,却会做袖珍的花球。你的手又粗又厚,打起鼓来却利落干净。你说你奇怪不。”夏然没说完,自己就轻笑起来。
佟止峰愣了一下,伸手去捏夏然的脸:“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好啊,原来夏然也是这么会欺负人的呀!”
夏然躲着不让他捏。“这哪算欺负呢。”
现实中给予的压力和期望,在这个不冷的黑夜里被风吹散片刻。夏然此时笑得简单纯净,还带点顽皮机灵。忆起刚才在舞池中,窝在自己怀里的夏然,跳起舞来那另一番灵动的风情,佟止峰的心化成了一滩暖泉。
就像夏然放纵自己的热情,佟止峰放纵了自己的冲动,那双温暖的大手再一次围住夏然肩头,将她实实在在地扣在自己怀里。
夏然的轻笑声戛然而止。
佟止峰抱紧夏然。不知道这样的拥抱是不是这一生仅此一次,他用尽全力去感受。
他终于将这个女人拥在怀里了。
“夏然,我喜欢你。”
如果还有什么迟疑什么抉择,这一刻,佟止峰都下了决定。
夏然静静地站着,没有反抗,也没有回抱他。
风丝丝吹,叶片片落。安静是最伤人的拒绝。时间只是短暂的凝固了几秒,佟止峰却连心都结了冰。
拥抱的双手始终舍不得松开。
夏然终于抬起了手,轻轻覆在紧抱着自己的结实臂膀上。
“你知道我比你大几岁吗?”
感觉佟止峰颤了一下。
“我不在乎。两三岁也好,五六岁也好,我都不在乎!”
夏然闭上眼,推开了他。
夏然说:“我三十岁了。”
佟止峰睁大了眼。他知道夏然比他大,但他从没料到过,他和夏然,竟然相差了十岁。“我……”佟止峰有些慌,重新去拉夏然的手。“我真的不在乎!”
夏然眼里是他看不懂的平静。
“你有女朋友的。”不是质问,不是疑问。只是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