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妈一口气提不上来,“呵,十月怀胎,养育十余年,得此结果。”
“妈妈是后悔养育我们?”
云爸忍不住,“都给我住嘴!”
他走近大女,沉声说:“往英伦是命令,没有商榷余地,这件事对你好,你不出六个月便会明白。”
幼幼忽然站起,奔回楼上房间。
云妈瞪着小云,“不管你事,你好好与我读书。”
小云便觉得无比孤苦,也回房锁上门。
这时,惊觉私人电脑已被拆除。
父母要为她们两姐妹消毒除虫。
像川流这种穷儿,便是他们跟中害虫。
成年人真虚伪。
川流本来不是问题,他们乐意施舍帮助他,以示慈善心肠,但,他应当知道身份分寸,他一旦越界约会他们女儿,对不起,立即采取行动,驱逐出境。
他们一定会这样说:“我们也懂得保护自己。”
大伟家迁居那日,只有云妈去送。
悠悠见父母都不在家,披上外套,预备外出,发觉大门上锁,她连忙走厨房后门,也打不开,一个陌生强壮的女厨冷冷说:“是幼幼可是,你被禁足,请回房温习。”
悠悠大哭。
那孔武有力的厨子哼哼说:“将来父母息劳归主,不知会否如此伤心。”
小云伸手过去,被悠悠一掌推开。
厨子虽然冷血无礼,也许有点道理。
她们的手提电话也遭没收。
小云忽然明白什么叫殃及池鱼,她是无辜的,可是父母一竹篙打沉两只船。
小云渴望长大。
十八岁,廿一岁,找到工作,有收入,经济独立,有粥吃粥,有饭吃饭,盈亏自负,谁也管不住她。
这不表示行云一成年便会得作奸犯科,但自由自主,是她渴望。
小云也知道姐姐盼望什么,悠悠憧憬romantic love,她像是文艺小说女主角,沉迷被爱与爱人,可怜的悠悠。
小云在储物室找到一束尼龙绳,走近悠悠房间。
“我縋(zhui)你下去,不过,你要在一小时内回来。”
悠悠用力点头。
“用川哥说:将来再见。”
悠悠什么都愿答允。
“你知道爸妈回来不见人会报警处理。”
“明白。”
小云叫体重只有九十五磅的悠悠把粗绳缚牢在腋下,在自己房里把她缓缓放下窗户。
悠悠落地一溜烟似溜走。
那一小时过得真慢,小云忽然后悔,倘若幼幼不回来怎么办?原来她心中也不忿父母专制,所以才义助幼幼。
她在房里踱步。
她到厨房斟水,厨娘烘了那种大如蒲扇的巧克力饼干,刚自烤炉取出,香闻十里,小云取一个咬大口。
小云见窗外人影一闪。
她奔上楼,果然,幼幼站在窗下,川流与她一起。
小云放下绳索,可是世事往往如此,下去比上来容易。
小云忙得满头大汗。
川流神色忧郁,他拉住绳子,似得灵猴般爬上二楼,再轻易把幼幼拉进窗。
他紧紧抱住小女朋友,当着小云,常常吻她。
小云睁大眼睛,他好似很有经验的样子,那陶醉的神情叫人心酸。
然后,他放开她,刚想攀窗,忽然想起什么,走近小云,响亮吻她额角,然后才滑下墙壁。
她们还没有喘过气,父母车子已经回来。
悠悠连忙回房。
小云摸着额角,真没想到川哥唇嘴那样柔软,她看着笔记本,一组字母忽然跳跃,它们一个个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圈,发出咕咕笑声,似少女的心。
小云伏在书桌上睡着。
“小云,小云。”隐约听见母亲叫她。
父亲把她抱回床上。
噗一声那块香甜大饼干跌落地上。
云妈叹气,“小云宛如幼儿。”
“我不担心她幼稚,我焦虑她貌寝。”
“真丑,不知怎地,生了一个丑女,真亏欠她。”
小云生气,但又累得醒不过来抗辩。
父母出去找幼幼说话,小云用被子蒙过头。
接着两日,小云记得,家里很静。
悠悠禁足,连学校亦不用去。
下午,小云放学回来,发觉主卧室有人,她看到悠悠在母亲梳妆台抽屉翻找不知什么,找到,便往口袋里塞。
“幼幼,你干什么?”
“我有一件内衣不见,也许在妈妈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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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怀疑,“妈妈呢?”
“置冬衣,取飞机票。”她满不在乎。
“真的要走?”
悠悠不出声,只哼一声。
“寄宿学校在何处?”
“趁假期,把你也带去。”
“我才不走。”
““妈妈押着我住伦敦,你无人照顾。”
“爸呢,一个家就这样拆散。”
“小云,你故意不去注意,爸其实没在家已经很久。”
“他忙工作。”
“呵,男人伟大的事业。”
小云撇到悠悠袋角,“幼幼,你偷钱?”
“嘘。”
“你要整叠现钞作甚?”
悠悠不回答,回房关上门。
悠悠对钱毫无观念,倒是小云,贪吃,知道零钱可以买零食。
电光火石间,小云跳起,悠悠要离家出走!
她惊呆。
学业呢,家庭呢,难道什么都不顾了。
十三的她急如热锅上蚂蚁。
本来,还有一个大伟哥可以商量,可是他又搬了家。况且,把这种有关名誉的事告诉另一个男子……
小云走投无路。
只有告诉妈妈,她怀疑悠悠要出走。
小云在书房找到正在整理行李的云妈。
中年太太垂着头,两边腮帮子下坠,有点老相,不知不觉,女儿长大,母亲衰老,自然循环。
云妈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小云,有点欢喜。
“过来哭娃,咦,我买了六号衣服给你,会不会太大,你整个人拉长不少。”
“妈妈——”
“你从来不嫌衣着,这是你的福气,为妈的运气。”
小云唯唯诺诺,吞吞吐吐。
云妈说:“我有直觉,你会喜欢英伦,你会留学,至于悠悠,唉,她做到及格,我已瞑目。”
小云仍然占母亲身旁,她看到云妈头顶白发,暗暗叹息。
“我们一行四人,下星期一上午六时出发,你还有三天时间与同学道别。”
“太急了,妈妈。”
“有豺狼要追着吞噬我女,能不急吗。”
“三只箱子不知够用否。”
“到了那边再置,我还记得老牌药房叫Boots,哈。”
小云自背后抱住母亲肩膀。
“你有话要说可是。”
“妈妈——”
“小云,我是母亲,我自有分数,你去休息吧。”
云妈是那样镇定,这时小云知道,母亲已经控制场面。
小云回房里温习,天下乌鸦一般黑,全世界学府都尊崇精英制度,到哪里都得勤工。
最可惜电脑遭到没收,否则在最无聊之际可观看色情网络,少女行云觉得必须把裸男研究清楚,世上不是女人就是男人,对最大敌人或爱人的形状生态都不了解,还有什么前途。
她打一个呵欠,累了,伏在桌上,半明半灭间忽然被巨响吵醒。
接着,全屋亮灯。
小云惊魂甫定,立刻想到幼幼。
她奔下楼,只见父母两人衣着整齐把守大门玄关,四只眼睛像火炬般瞪着幼幼。
幼幼僵立大堂中央,她穿运动衫裤及球鞋,肩上背着两只背囊,分明是逃跑前一秒钟被父母截获。
只听得云妈淡淡说:“你预备与川流私奔?”
小云吓得四肢冰冷。
她以为幼幼出去散心,耽同学家一两天就回来,没想到她要永远离家。
云 妈打开大门,“你要走,现在就可以走,你一踏出家门,我就得报警称未成年少女人口失踪,否则,我也有责任,警方循例登记,一星期后,你成为档案上一个号 码,你自由了,到何处从此没人理会,你能独立生活否,你何以为生?川流会照顾你衣食住行直到几时?他自己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届时你是否会向父母要钱, 抑或,憔悴地回转家里?”
悠悠呆若木鸡。
云爸已经掷烂一张椅子,此刻又提起另一张摔到大堂另一头,椅子裂成四截。
小云扑上抱住姐姐想保护她。
悠悠一掌把妹妹推倒地下。
“是你,”她毒怨骂妹妹:“你出卖我。”
小云苍白地自辩:“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蠢女!”云爸霹雳似咆哮。
云妈接上去:“是川流亲自把你的计划知会我,我今晨就知晓你午夜要潜逃。”
姐妹俩同时张大嘴。
“他不愿接受你这个重担,他连自己都无法养活,他与你有感情,他不想害人累己,你明白吗,他并不是一个黑心坏人,他知道世上除他之外,还需顾及他人,他有良知,算你幸运。”
悠悠该一刹那,全身鲜血像是在脚底漏出,面如金纸,要小云扶住才站稳。
云妈轻轻说:“他把你过去的礼物书信全部送回,包括三年级时自绘生日卡,盒子在书房,你自己去看。”
悠悠双眼里的精灵忽然隐没,她动也不动。
“你还要离家出走?请便。”
一家子四口面对面僵半晌,悠悠忽然低下头,静静走回房间。
云妈吩咐,“小云,你寸步不远陪着姐姐。”
真是苦差,小云跟着姐姐进房。
悠悠一头扎在床上,小云躺进安乐椅。
悠悠一声不响,睁大双眼,看牢天花板,旧时美目变成玻璃珠。
小云过去抱住姐姐,双眼流泪,“幼幼,幼幼。”
楼下,云妈的心千斤重,拾起悠悠丢下的背囊,打开把小量衣物倒出,现钞与首饰滚了一地。
云妈拾起,“万多元,她以为可以过多久?”
又看到珠宝,“这是我的结婚礼物……本来也都是她的。”
云爸说:“这件事里,最聪明的是川流那孩子。”
“是,他有骨气,不占女孩便宜,不乘人之危,他会有出息。”
云爸恨恨,“一开始他就不应与悠悠如此接近。”
云妈叹口气,“我累得像被人毒打一顿,我要休息,否则老命不保。”
云爸说:“我守大门。”
云妈忽然灰心地问:“为什么要生儿育女?”
云爸用双手捧着头,没有答案。
第二天一早,小云梳洗完毕,走进书房,看到桌子上有一只纸盒,轻轻打开,果然,里边都是少女悠悠手迹。
可怜,有块织得像块抹布的围巾,也有替川流画的画像,他粗眉大眼,交叉手臂,二头肌鼓鼓,十分可爱,还有无数心意卡,纸摺小星星,二人合照……
十多年心血感情,付诸流水。
川流如此决绝,真没想到。
小云把盒子紧紧捧怀里,没人要她要。
那天下午,放学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