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她主动表示一下,我会投桃报李的,我退伍之前是到她部队去的,她可是什么也没说。我等待的一句话,我们临分手她也没说出来。我想她是一定厌烦我了,想另攀高枝了。”
“郑东,不是我说你,这是你的矫情自卑,你为什么要等她说,
你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吗?吴三桂尚知道冲冠一怒为红颜,英王爱德华八世也知道不爱江山爱美人,你既然爱我姐姐你不更应该主动一点吗!这说明你们接触了那么长时间,你根本不了解我姐姐,
所以你们的分手是必然的。你与姐姐接触只是为了满足你男子汉的虚荣心,每当姐姐像是小学生一样聆听你的高谈阔论,你的自尊心就满足了。你要的是一种感情依赖,而不是平等的感情交流。
姐姐奇傻,怎么会爱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账王八蛋,你知道她看到你的那首狗屁诗,什么《夕阳》的,心情有多么痛苦,那是一首悼亡诗,几年相思就这么简单地割断了。你的那些华而不实的,写得矫柔造作的像是散文诗一样美的信,依我看一文不值。太花哨的东西总是不实在的,也没有多少生命力。韩非子还言:‘和氏之璧不饰于五彩,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真诚的东西最美好也是最纯朴的。我姐姐是太老实了,她至今还珍藏着你的信和诗,证明她心中现在还有你。‘痴情女子古来多,真心儿郎谁见了’,你心中还有丁点儿她的影子吗?我从未听到你提到她一次,凡提到也是用轻蔑的口吻,证明你心中只有你自己。我算是看透了你们这些臭男人,
一个个冠冕堂皇,嘴呱呱,屎啦啦的,骨子,里都阴暗得很啊!”苏晓华脸胀得通红,气愤地说。
郑东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这小女子谈起理论还一套一套的,竟也能引经据典,还知道中国有个韩非子,不可小看,郑东心中暗暗地想。苏晓华好像是开了闸的水那样,滔滔不绝地讨伐郑东,为姐姐出气。
“我那现在的姐夫,当年追了姐姐三年,姐姐愣是没答应,她想等你回心转意。最后你不仅写了那首《告别幻景》,还写了《司令的女儿》那首诗,竟还大言不惭地在一帮老同学那里神气活现表现你的清高,振振有词地对姐姐和我爸爸进行声讨,你这个坏蛋。好呀,你指和尚骂秃子,借批林彪、四人帮,变着法子连我们家老爷子也顺带骂上了。你别这么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你忘了,我忘不了,你诗中这样写的,我背给你听听。”
因为“女儿”前面有司令二字
就是白痴也会有人把她捧上天
因为是司令的女儿
就是无知的胡说也会被人当成良言
啊!司令——曾经是多么崇高的字眼
使我想到了战火纷飞的当年
那指挥千军万马的不是司令吗
——在那儿策马扬鞭
那是女儿还没有降生的时候
司令啊!曾经与战士吃着一把炒面
那是女儿还没有懂事的时候
司令啊,也曾同人民共甘着艰险
过了不知多少年,不知多少年
司令中出了一位奸臣白脸
他那猥琐的身躯挂上了部长的头衔
他那晶亮的秃头闪耀着迷人的光圈
于是司令成了人们炫耀的本钱
在那浊流滚滚的漩涡里
在那光怪陆离的巅峰上
无知的女儿,开始懂得对地位的迷恋
她不会知道,人们对司令的卑视讨厌
大司令孵化出的小司令们啊为了把更大的司令马屁舔
四处搜索着天下的美女
为的只是把大司令的儿媳妇晋献
多少次肉麻的吹捧
夹杂着对老帅们的无耻咒念
无数顶“天才”的冠冕
装潢着司令儿子的头脸
塞满稻草的菩萨被涂上神圣的金面
被虔诚的信徒顶礼膜拜哟
俨然救世主盘踞在人间
人民的评判不需要法庭
因为他们自有公正的双眼
黄司令、吴司令、李司令……
何尝不被林司令赏识
人民的审判可以使他们遗臭万年
只是出于某种历史的原因
才显示了人民对于小司令们的宽大
人们终于不再提起那飘然远去的神仙
当然,司令与司令并不相同
希望他们像朱总司令那样与人民心心相连
识相的女儿不要把司令老挂在嘴边
聪明的朋友,不要拿着司令到处障眼
她也许被司令小圈子里的儿辈们捧场
却可能遭到平凡大众的厌恶白眼
职务的高低,并不意味着地位的贵贱
精神类比才能区分思想的界限
更况且司令的——女儿
只不过是无数公民中的普通一员
听着苏晓华在秋夜中的朗诵,惊得郑东一身冷汗。那是他在一次战友聚会时,多喝了几杯,脸红耳热之际,一时胡言乱语,吹起了自己的初恋经历,为了显示自己的蔑视权贵,清高自负,一时竟拿起苏荣华开涮了。在大家哄传着军界为林家选美轶事时,他脸红脖子粗地胡侃了这首打油诗。写完了,吟玩了,闹玩了,他也忘了。哪个好事之徒竟然抄给了苏晓华。这诗写得是过了一点,不过他自己也早就忘了,今天被晓华抖了出来,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呢。
苏晓华带着轻蔑的口气朗读完’了这首郑东在20年前写的打油诗,甩掉了已经烧到了手指尖的香烟头,冷笑着说:“你为了显露你的才华,伤害了我善良的大姐不说,还丧心病狂地骂我爸爸。是的,爸爸在文化大**中是干了一些错事,比如为林家选美。有上级布置,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能不干吗?他一个小小的军分区司令,能拍上林家的马屁吗?再说,那时上面说是给军委办公厅选工作人员,根本没说是给林彪选儿媳妇嘛。另外爸爸在文革中也确是误整了一些地方干部,不过他也保护过不少人,至少他当军管会主任期间,对你爸爸没有落井下石。把你爸关押在军分区大院是为了保护,否则你爸爸早就被造反派打死了。后来是他向军区推荐你爸去建设兵团的,这些你知道吗?你爸爸就没有做错事?反右派、搞四清、清理阶级队伍,他整人不是也很积极吗?不是也整了不少好人吗?地区师范学校那两个老师不就是给你爸爸提意见被整成了右派吗?那都是上级布置的政治任务,整个政治体制下的产物,大气候决定的,不能把责任全部推给个人。说实话,你聪明、自信、有才气,但过分自负,看问题偏激,说话刻薄,不留余地,处处扬才露己,容易伤害人。我今天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声讨你。姐姐是不让我说的,但我要告诉你真相,姐姐是对得起你的,爸爸也是对得起你家的。我还要告诉你,你诗中借和尚骂秃子,借批林彪影射的军区司令员也是人,但不是完人,不过在那次《雨后春笋》的事件中,他是坚决保护你的,否则张春桥、王洪文他们早就把你整到牢里去了,你就不会有今天。人是复杂的,有感情的动物,具有多面性,不能以偏概全。你看问题对人对事,往往偏激,这是你致命的弱点,可能会毁丁你的才气。你这个人性格直爽而缺少心计城府,率性自为而不知节制有度,自命不凡而又未能脱俗,愤世疾俗而又缺少谋略,要知道过犹不及将可能是致命之伤呀!你可能会讨厌我这种说话的口气,你是一个习惯于浅薄女人吹捧的人,但她们的吹捧只能助长你的弱点、缺点、傲气、霸气,使这些弱点、缺点扩散成错误。我是忠言逆耳,肺腑之言苦口良药,
仅供参考。今天说得够多了,作为朋友请你三思。”说完莞尔一笑,
苏晓华的口气缓和了下来。
郑东却听得振聋发聩,还没有哪一个上级敢于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他们的批评往往都是极其委婉的、点到即止的,带着谦和的微笑,和颜悦色而又温文尔雅的。但是,在关键时刻,诸如提拔升级、评定职称等场合,精明的领导对厌恶的下级或者沉默不语,或者看似不痛不痒却极致命地来上一句不着边际的评语,什么骄傲自满了,自由主义了,政治上不够成熟,还需要再观察观察,考验考验云云,你就还得等待。等待得机会错过,岁月苍老,你就得原地踏步,有如过了花季的姑娘再也嫁不出去了。这就是官场,表面上执礼甚恭,平静如水,风波不兴,暗底下游鱼乱窜,勾心斗角,
不经意致命处咬你一口,使你立足不稳,除非一味地吹牛、拍马,装成一副谦虚恭让。唉,诤诤直言之士少啊,他想到了谭冠厅长那张谦和微笑彬彬有礼的脸,感到了晓华批评的中肯而坦率。是的,是要好好检讨自己了,他要很好地领会和消化一下苏晓华的告诫。
他开始反躬自问。
院中的老槐树在月光照耀下投下长长的阴影,恰到好处地掩饰着他的尬尴,他那满脸通红却无言以对的神态,使他第一次感到了思想的贫乏,理论的苍白,口齿的滞涩,这小女子看问题还真入木三分呢?他满脸通红地注视着这婆娑的树影,凝视着这棵枝叶虬劲的大树。生命之树的长青在于吐故纳新,才能注入活力,不能总是局限于个人的陈见和偏见之中。一股从来未有的孤独凄清之感袭上心头,也许这大树的种子来自于森林,然而它却被抛在这块上地上,只能默然地在这方窄小的天地里,咀嚼着岁月流逝的凄清,这就是划地为牢了。一股淡淡凄楚和惆怅弥漫在这秋夜的月色之中。天空起雾了。
雾气茫茫中,仿佛传来晓华轻若微风般的声音,这声音带着几分哀怨:
“姐姐昨天来电话,叫我告诉你,她得了骨结核,已动了4次身术,现在实际已瘫痪在床,她想见你一面,把她保留的那些信、照片和诗稿亲手还给你,她可能不久于人世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想想我可怜痴情的姐姐,我还是告诉你了。你去不去听便。”
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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