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开黑布门帘的时候,售票员怪怪地向这边张望,通过闭路电视,或许,今晚她是最受益的看客和证人。
“你那女友呢?”马路边我问。
“怎么,看上了我的女友?”女孩子颇带些嘲弄意味地回答,没有抬头。
“不,不,没有。”我发现,把不安的念头引申到她那女友身上会使我更加不安。我不知道该如何调动她的情绪,像踏上外星的飞行员一样忐忑而兴奋地走,到头来居然又扯上了她那女友。
“她监视我们的时候,可像极了我小学时候的数学老师,眼睛溜圆,扛着教棍戴着哈哈镜拭目四望的孙行者,姿态真是好笑。可是她也始终在藏羚羊校长的监视之下,我猜,当藏羚羊检查作业的时候,你一定红着脸窃笑,因为坦率地讲,你也是一个走私舞弊的坏学生,在一场模拟的数字化的考试中,我们通力合作,幸运得手,后来女友清叱,藏羚羊坐以待毙,却反证了校长的抄袭,可见,藏羚羊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监考者,他校长的位子说不定是通过非正常的渠道谋得,其真实的水平尚得经实践锤炼呢。”
女孩子“偷情”的距离感登时消除,朗朗的适意像阳光平铺在沙滩之上。
“哪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像你这样一个比藏羚羊更凶险的人才是真正的监考者,反过来说,藏羚羊校长的位置应该腾出来让给你啰。”女孩子娇涎着说。
“那可不敢当啊,科学地说,除了拥有较多的交配权利,做羚羊的首领可是凶险的多哩。我只想拥有一次,却不想冒险一生啊,这样的校长不当也罢。”
“可是却有人为了拥有较多的交配权利,宁可只做一次的藏羚羊校长。男人们都是这样,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抱着家花送野花,从来没一个是正正经经从一而终的人。”
“是嘛——那你为什么对我‘情有独衷’呢?”
我知道对于这类女孩子是不能扮纯洁的,你越是通俗风趣,越是大大咧咧吊儿郎当,她的内心就越兴奋,就越对你有好感,我想我在别的方面给她的印象也决不能是失败。
“‘情有独衷’?啧啧!”女孩子摇着头不屑一顾。
“你不会把我当成坏人吧。看看我的眼睛你就知道了,单纯!像刚出生的的孩子,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懵懂,渴望。第一次来到南方;第一次出入这样的场所看这样的片子;第一次摸女孩子的手跟女孩子第一次亲密接触。相信我就告诉我。”
“别再自欺欺人了。连刚出生的孩子都知道,这个世界,已没有纯情可言,而对于自诩纯情的男人,连怀疑都不需要了。好吧,说一些实在的东西吧,比如‘性、谎言、录像带’,你的第一次赤裸的性交是发生在什么场合?”
我哑然失声,与心肌梗塞极为相似的颤栗混同假想潜在的种种推测冲破料想中的苑囿仓促间奔突而出,呜呼,我无话可说。
“对此,你不足为惧。在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处女之身了。那是初冬的一个夜晚,一群酩酊大醉的校友把我骗到就近破产的铸钢厂,强奸了我。他妈的,这群杂毛校友统统是他妈的鸟蛋,统统是他妈的花钱买进来的纨绔鸟蛋,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粘花惹草、提笼驾鸟统统是他妈的专利!有几个自组‘黑鹰社’,号称‘十三鹰王’,搞得学校乌烟瘴气一塌糊涂,连老师他都敢称兄道弟呼屎喝粪,这帮人真是该杀。”她恨恨地说。
“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本来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我日渐慵懒惰怠,继而跟着他们抽烟喝酒打牌出街滥赌胡搅蛮缠瞎溜鬼混,完全置学习与家庭于不顾——须知我可是班里少有的几名公费生,是母亲顶着被暴打的压力同父亲大干一场后才把我送到这里,即使如此,高昂的学费也足够让只守着几亩薄田的她们折腾上十年八载,后来父亲做泥工时又砸伤了腰,二妹年仅十三岁就去饭店端盘子,坐享其成的我依然我行我素乐得享受。终于有一天——”
“——终于有一天,你被人强奸了。”我忍不住插话道。
“男友偷偷在饮料里下药,十一点多的时候把我骗到铸钢厂,当众用刚修完电灯的人剥开我的衣服,猪狗般夺去我的贞操。当鲜血殷红湿透内裤撕心裂肺一样疼痛时,周围八个人哈哈大笑,男友得胜似的挥挥拳头,八个人共八百块钱,结结实实地到手。”
“你恨他吗?”
“何止恨!”
“那为什么还跟他在一起,或者——去告发他。”
“不够胆量。他在学校可是大佬级人物,暗地里砍过好几个人呢,有一次替人出头,连砍过对头一十三刀,还有一次一称砣拍下,差点置人于死地,这样的坏人,我思来想去,还是少惹为妙,万一这种人要是缺少了哪根神经,说不定真的要给我家好看,我也不希望事情闹到那步田地,所以就顺水推舟,况且跟他在一起可以吃香喝辣,可以赛车跑马,可以考试鸭蛋不用送礼交钱仍优先拿到毕业证。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对他仍有留恋。”
“法律不是用来哄人的啊!”见惯了幕后操纵的种种不公,我冷嘲热讽地道,表面上仍是轻描淡写好像无关痛痒。
她没有听明白我话中的意思,“怎么你现在问话的样子像个大法官哩,好吧,假设是在法庭之上,我犯了七宗大罪,刚好你可以决定我的命运,那么你会如何呢?”
我默不作声。
“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男人!”她继续讲她的故事。“毕业后在一家柜台营业,一个月那么几百块钱,没日没夜地干,机器人都会被累死。适逢改革大潮,越来越多抱有幻想的人们拼命地向南方的城市挤车,无论是乌鸦凤凰牛屎马粪,都被安上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孔雀东南飞’,哈哈哈,这名字真他妈的好听。”
“你知道‘孔雀东南飞’的出处吗?”她补充了一句,“大概在汉朝时候,有一对恩爱夫妻,女的叫刘兰芝,男的叫焦仲卿,可能是刘兰芝患了咱中国三十万妇女共同的毛病——不孕不育或其他,反正男方的母亲总是对儿媳妇看不顺眼,最后逼得刘兰芝到粪池自尽,唉,可怜刘兰芝她,她……焦仲卿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孔雀一阵阵向东南飞去,故人已经不在,多凄惨啊。”
她的眼睁得大大的,好像有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其实,刘兰芝何苦要自尽呢,而且还是投粪池自尽?大不了骂一声‘SHIT’,跑到外面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秘密同居,还来得爽快,就不信马鳖蝗会被牛虻叮死。换了是我,一定先拼了焦仲卿的老娘再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管他前身后名,人死后不过一堆骨灰、一缕清风。”
“但毕竟刘兰芝还有人爱,也算得上幸福了。”她顿了一顿,刘海往鬓边一捋,“我又不同。男友把我和其他几个女的弄到这边,说这地方是块宝,是个金矿,来到这儿随手都可以拾到金子元宝,当他把我们领到一个所谓‘又舒服又自由又挣钱’的地方时,我们不禁仰天长叹:天,这哪里是什么金矿,分明是个淫窟。起初我们还不知情,只看到旅客们甩手就是大把大把的钞票,心想定是这南方的经营模式搞得好,做得活,把资产阶级大财主都招来了,企业效益好,个人收入才高嘛。不料一个星期不到,就过来一个高个子王八操的‘猪头小队长’主管,他说要我们到里面面试体检,我们心想这体检应该由女的在正规的医院进行吧,就稀里糊涂的跟了过去,狗日的男友在外面等。嚯,你猜是怎么个面试法吗?”
我看到她的牙齿很齐很白,玉石一般。
“拍拍屁股,摸摸脸蛋,敲敲奶子,挤一下看一天能下多少斤奶?我奶奶挤老黄牛的奶就是这个样子。”
“八九不离十吧。哈哈,你真聪明,敢情是作过牛经纪的。——当时那王八操的主管的确如此,压根儿把我们当牲口看。更过分的是那家伙居然让我们集体脱掉衣裤,互相给对方的‘娇点’打分,按照《**》上的章程表演。
嗨,奇耻大辱呀!这哪能干!我说姐妹们,这细活咱做不了,让他爹妈来吧,咱们走!‘猪头小队长’猪腰一横,嘭的一声把门反锁,吭吭两声,隔间钻出两个超级猛男,一脸淫笑,上来就一副霸王强上弓的凶样。
‘往哪里走呀,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啦。’主管惺惺作态柔声腻语的样子既让人愤慨又让人恶心,那时要是有刀,一准儿把这家伙一刀阉了。”
“你可以报警,也可以找你那护花使者呀?”
“报警?警察都被人买通啦,在我们国家,最无用的就是警察。如果说他们是老鼠,警察局就是他们猫儿脖上的铃铛,有个风吹草动,就内部暂停营业,外面依然是灯红酒绿,宾馆就像夹袄一样里外都能穿的,他在外面卖酒请客谁管得着?谁又敢管得着?”她呷了一口茶,服务员热情地过来加满,她丝毫没有在意,继续引领着故事的高潮,好像要让整个茶吧的人都知道一般。
“等我拔通男友手机的时候,他居然大笑不止,我问他笑什么,快来救我。你猜他怎么说,哼哼,他说‘好好干吧,特区的工资很高,只要你听话,资本家有的是钱。今年过年回去的时候,记住要买最好的礼物,穿最时尚的衣服,吃最好的零食,尽最好的孝心,因为你已经自力更生不用再跟我吵架笑我寒酸了。’——你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竟然出奇地镇静,眼泪一滴儿都没有流下来,我知道迟早都会有一天‘散伙’会向我们问好,但始料不及的是,竟然会以如此诙谐而可笑的方式。”
“足足停了两分多钟,我说,你好狠心。”服务员又走过来,她摆摆手,“他说,‘说真的,对你这么狠心还真是第一次。’‘我说,一次的伤痛要远比千次万次的伤痛都刻骨铭心。’然后听到‘哞’的一声长嚎,像是火车启动的声音,想必他已准备好了离开这个城市。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掉下来,‘难道这就是你给我介绍的又挣钱又舒服自由的工作吗?’有人叫嚷着‘起来,起来,把你的票拿出来’,是车上有人抢了他的座位。半分钟后,他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