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颠簸,摇摇晃晃,我醒了。
车窗外的天刚刚亮起来,我稍稍活动一下,腿脚都酸的要命。
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威和那个人换了位置。莫威靠在椅背上休息,可能听到我在动,他睁开了眼,伸了个懒腰,看看我,我在狭小的地方小动作动动腿。
他问我“腿麻了?”我点头。
他把我腿拿过去捏一捏又揉一揉,就好像那不是我的腿。
“好了,不麻了”我说着抽回了腿。
他又把我另一只腿也拿过去放到他腿上,按摩。
好多了,我就抽回来。
我其实也很难为情,旁边的人看过来,又露出那种被他发现了什么事一样的奸笑。
莫威若无其事地说“小子别乱想!”他收起笑专心开车。
我屁股都要坐出老茧来了,都硬了。我时不时半起一下,左屁股抬一下,右屁股抬一下,再揉揉捏捏,好多了,才安分些。
莫威说,快到了,坚持下。
我说,噢。
终于到了。
我们的车刚停下,就有人过来开始搬车上的东西。
我看到很多人,他们有人受伤有人在哭,偷偷地哭,似乎不可以不坚强。他们活着是多么幸运,这样的时刻如何有理由去伤心。
我混入人群中,他们好像大多是志愿者,照顾,搀扶受伤的人。我拉住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的女孩子,我随意和她聊几句,知道她是一名大学生,参加志愿者过来救灾。我便和她一起,给伤员分配食物和一些日常用品。我问她,为什么我们不去救人。她说,男生去救人了。
正说着有人跑过来喊“又救出一些尸体,来几个能走路的个跟我去认一下!”
我的心“咯噔”一下,狂跳,乱跳。
“放心,那里没黄静。她一定在哪里安全着。”莫威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我二傻地问了一句“你去看过了?”
他点点头,“你有照片吧,给我。”
我从我的包里掏出一张给他。他一看就愣住了。
我说“那是她老公,她两个孩子,都要找到。”
“看起来她过得真好。”他的手抚上照片,摸摸静的笑脸“我会找到她的,她一家子。”
他说完,收起照片放在口袋里说“我去救人,你就在这里帮忙,找到了我就来找你!”
好。我说。
如果这一切只是噩梦(五)
我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做事,在搭起的救灾棚里,就像一家饭店,我是服务员,那些受伤的人就是客人,他们就是上帝,我们要服务好他们。这样的形容可能不恰当,但是我的脑子只能想到这些。
这里有医护人员,给他们擦药,处理伤口。他们痛的一叫,眼泪就流出来,有一个小女孩十岁左右,她哭着喊痛,她说“爸爸没有了,妈妈没有了,奶奶没有了……”她说不出话来,我们谁都知道,这一个小女孩有多痛苦,她一定很无助。
护士帮她处理好伤口,她最后抽泣几下不再哭。
她是趁着痛时流眼泪让自己的痛减轻吗?是吧,失去亲人的痛远比伤口的痛来的更深刻。
护士离开,用手背抹了下眼泪。
在这里这样的事有很多,谁有时间哭呢。
我走过去摸摸那小姑娘的头说“丫头不要哭!”她看着我用力点头。
看着天一点一点暗下来,莫威仍旧是没有来找我。
没找到是不是她活着的可能性更大呢?
都累了一天,其他人都去休息了,我没有,我说我来值班。和白天的那个女大学生一起。
我们小声地聊天,她给我讲她来这里遇到的那些让人心痛的事。
她说的时候没有哭,我早已泪流满面。
她说,习惯生死离别,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我问她为什么来做志愿者。她说,她其实是来找人的,只是看到这么多需要帮助的人,她先放下了。
她要找的人是她的男朋友。他们是异地恋,在高中某次全国物理竞赛上认识的,可以说一见钟情。他们说好考一个大学。可是男孩失误,分数不够,只选择了本地的学校。她独自一人上了他们梦中的大学。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都没有准备。
“我相信他会活着的,为你。”我对她说。
她也点头,微笑着。
有时候我们都是靠着希望坚强着的。
她也问我怎么到这里,我说,我姐姐嫁在这里。
我把照片掏给她看。她说,看起来这家很幸福。
我说,是的,很幸福。
只是幸福怎么说走就走,毫不客气。
她说,祝你好运!
我说,你也是。
第二天中午,莫威来找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他到那里的。
那里好多人,他们在哭,在哭。
我的心都被他们鬼哭狼嚎的声音吓的在颤抖。那一刻我捂着自己的心,听不见莫威说什么,我就想先收好自己的心,我怕它跑了。
我一步一步在向前走,而心在害怕地后退,它不知道它后面是悬崖,很深很深不见底,多可怕,不要再退了,心。
“不要!”我尖叫了一声。
我的心掉下去了。
“不要……”我抓住旁边的人,抓着他的手臂。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轰”的一声,周遭的世界都安静了。
那是黄静,旁边是五子。
那真的是诶。
真的是。
我怎么会不认识呢。哪怕她脸破了相我也认识,何况她只是脸上有点血而已。
噢,不,我怎么不傻掉呢。
地球怎么又转了起来。
我扑到静的身边把她的头放到我腿上,我用手擦她脸上的血,她的血都干了,擦不掉诶。
“静你好脏,都不漂亮了,怎么这么脏……”
我的眼泪落到她脸上,眉心那里的血晕开,慢慢稀释,我的眼泪一片汪洋大水般涌出,她的脸上红海一片。
“怎么……这……么……脏……脏啊……啊……你……”
我把她的头抱在怀里,我和他们一样鬼哭狼嚎。
我爬起来,过去打五子,“你怎么这么没用……没用……真……没用……”我一拳又一拳打他,他都不动,躺在哪里怎么都不理我。
我坐在他们中间,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我说“我带你们走。”
我擦干眼泪站起来,我拉静,我要把她拉起来,我要带她回家,回家。
“你怎么这么重啊,猪,猪,你是猪……”我拽着她的胳膊。
“顾轻,够了!够了,不要在这样了!”说话的人把我的手和静的胳膊分开。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定很疼!
我扑过去又抱着她“对不起……对不起……疼吗?”
她不理我。
“疼吗?”我又问她。
她闭着的眼睛动都不动一下。“你死了吗?”她依旧不说话。
这是默认吧。
“好了,顾轻,放开她吧!”那个人又把我拉起来,他抱着我不让我动。
可是我的静,她,她被人抬走了。我挣扎着,那人死死拖着我,我像一只疯狗一样咬他,他痛叫一声手一松。
我就朝着静奔去,我把她抱住拖下来,死死抱在怀里,抬单架的两个人有些生气地看着我,我则狠狠地回瞪他们,几个人过来拉我,让我放开静。我不要,不要。
他们会毁了她,他们会毁了她的。我跟莫威说。乞求他会护着我和静。可是他没有。
他慢慢靠近我说“顾轻,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是静她真的走了,你放开她,让她安息吧!”
他看我傻了神,试图从我怀里抢走静。我又疯一样咬他的肩膀。
“啪”谁把我大劲拉开狠狠给了我这一巴掌。
我的世界巨雷轰鸣,天旋地转,一片荒寂。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
那两个人又把静抬走了,那是一辆火葬车,五子也被抬进去了。
莫威说“我会把她带来交给你的。”他也跳上那辆车。
车门关,车开走。
如果这一切只是噩梦(六)
“孩子呢,孩子呢!”我突然清醒。像只无头苍蝇般乱撞。
“姑娘,你是在找刚才那女人的孩子啊?”一个陌生的男人拦住我问。
我拉住他的胳膊“在哪?在哪?”
他说“那一家是我发现的。唉……发现的时候,我以为只有一个男人,谁知道男人下面还有个女人,而女人的身子下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差不多两三岁大的男孩抱着一个婴儿。他们没事,你不知道,那场面多感动,男人两双手臂抵着墙,头夹在两手臂之间形成一个安全的空间啊,女人在下面是同样的姿势,两个孩子都不会说话了,那个男孩抱着婴儿不放”
他在那说的认真,必要时还摆动作给我看,我已无暇顾及那些,只问他现在孩子在哪。他说孩子昨天早上被送走了,在医院里无人认领,应该会送去孤儿院活着什么地方。
我脑袋又蒙了,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的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量,莫威都走了,谁还能这样安慰我。
“走吧,走吧,顾轻,我带你回去。”
我转脸看他。
谦!
你怎么在这?我问他。
他不回答。搂着我的肩膀推着我走。
我随着他带我走。坐进车里。
“我要找到孩子!”我说。
“会找到的。”他说。
“我要下车!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我全身又来了力气,扒着车门。车门被锁了。
“不要乱动!”谦攥着我的手腕。
“疼!”我喊。
他放开我。
我倾着身子靠近驾驶座,我想伸手去按车门的锁。才发现开车的是个女孩子。
谦又把我拉回来。
他说“顾轻你疯了是吧!刚才那一巴掌没打醒你还想再挨一下?”
“是你打我的?”我望着他。
他说,是。
我安分了。
不是怕他打我。
我摸摸被他打过的右脸。真疼。
我怕疼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睛闭上就睡着了。
梦,又是一场噩梦。
月影稀疏,荒郊野外,树影婆娑,摇摇晃晃好似一个个人影跟在我身后,有影无人。
“沙沙”的树叶与树叶的摩擦声,听起来那么凄寒。
冷风灌进我单薄的衣服,彻头彻尾透骨子的凉。
我看见许多许多的大黑猫,野猫,张牙舞爪,漆黑的夜里圆圆的眼睛发着绿幽幽地光,爪子亮而锋利胜过一把崭新的水果刀的锋尖,它们以一种征服者的姿势趴在静的身上,骄傲地用爪子抓静的身体,那么多的猫在一起就是一个恶魔,他举着刀狠狠地插进静的身体,再用力拔出来,我看到血喷出,烟花一般,继而反复……这群可怕的动物,它们发出震人耳膜的叫声,扯破喉咙般哀嚎“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