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也知道?”
“知道一些。可你们不知道,这些学生到了延安就会主动自首,你们这样做根本没用。”
王家春无奈地笑笑,暗光里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早说过这样不行,可是戴老板压着毛人凤执行,毛人凤又逼着老曹……唉,上峰急于想让我们的人潜伏延安,我们有啥法子?”
高振麟铁青着脸问:“有个重要的事情,有个叫甘南山的人你记得吗?就是我们二期的。”
“记得啊。他怎么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抓了,被抓之后还来指认我。很多人因为他而被抓了。”高振麟没说是在大年初一自己的新婚之夜被甘南山指认的。
王家春惊讶地张大嘴,随后又恍然大悟道:“原来问题出在他这里。上头一直在追问此事呢!原来是甘南山这小子啊!”
高振麟严肃地说:“你得让人查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他的甄别和指认,很多人已经被抓了。我是侥幸才过关的。”
听高振麟说他是侥幸过关,王家春对他的怀疑又加深了,“你能侥幸过关,为什么其他人过不了关?你真的是因为高振麒的死才被派回来的?”
“你不相信?”高振麟直直看他一眼,讥诮地一笑,端起胡辣汤碗,窝头已经泡散,好像味道更鲜美。直到把整碗的胡辣汤吞了下去,高振麟才抹着嘴巴说:“真好吃啊。两年多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馋死我了。”然后他用冷淡又不屑的眼光打量王家春,像是用自己的脑电波扫描了王家春的大脑一遍,“你怀疑是我出卖了甘南山和其他人保住了我自己?”
王家春确实是这样看待高振麟的,但他还是带着同情的眼光看他,“你赶紧吃吧,酱羊肉和锅盔是我买给你的。看你像个叫花子一样,估计没钱吃好的吧?”
一碗胡辣汤、一个窝头吃下去高振麟觉得真是没吃饱。王家春笑笑,意思让他赶紧吃。拿起羊肉撕着放进嘴里,高振麟脑子里突然想到晓光。每次晓光看见别人有点心和糖吃的时候,回家总是缠着他要。看见别人吃好吃的,就嚷嚷要吃肉。晓光!他默念了他的名字,又想到晓光长大后知道是国民党杀害了他亲生父母的真相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赶紧摇头,甩开这个想法,至少在王家春跟前不能流露出来。
“你走了,那孩子怎么办?”王家春问。
他说那孩子,当然是指的晓光。高振麟说:“交给农校的政委抚养。”
“看来他们是准备长期要你在西安了。”王家春若有所思地说:“你这样回来,是没有完成任务。你想,当初让你进入延安,一是留下晓光做你的掩护。二是让你加入共产党和那姓杨的套近乎,不是因为这个,那姓杨的母女早被北平站抓了。三是要高振麒不断提供情报给延安。有了这三道保险,最后你还是被派回来了,等于又重新回到了零点,上头肯定放不过你。”
“啪”的一声,高振麟把羊骨头摔在桌上,王家春注意到高振麟的手指变得比以前粗糙了许多。高振麟怒气冲冲地说:“我他妈的还想问,是谁把高振麒给弄死的?让共产党派我回来续上这条情报线的呢?”
王家春愠怒道:“你去问上头去。跟我嚷嚷什么?”
他还想接着教训高振麟,此时外面有人敲门,王家春说“进来。”高振麟看着进来的人,来人睃了一眼高振麟,王家春知道有话跟他说,起身出了屋。
来到屋外,那人轻声说:“有个人好像是延安的,跟着他。”眼睛看着屋里的高振麟,“要不要干掉那个人?”
王家春警觉地问:“那个人看见我和他在一起了吗?”
“应该没有。他就一直在旅店外面转悠,可能是想进来。”
“进来?”王家春想了想,“不会。应该是护送他的人,也可能是跟踪他的人,好回去汇报。去吧,有情况及时报告。”
重新回到屋子,王家春见高振麟专心吃着桌上的那碗酱羊肉和几个锅盔。“你吃,我跟你说事。”王家春说,“有人跟踪你,我手下的人确认是延安的。”高振麟满不在乎地点点头,继续吃。看见高振麟的吃相,王家春不忍再责怪,就说:“还说请你喝酒,现在有人跟踪你,那就等到了西安我们再补上吧。”
嘴里嚼着食物,高振麟含混地说:“你去吧,到西安我们再聚。别让他们发现你和我接触。”
王家春悄悄退出屋子。
人一吃饱了马上就犯食困,何况今天高振麟走了几十里地,倦意、睡意控制了他。他把托盘放到门外,插上门闩,脱掉外衣,打开被子盖在身上,眼帘就像刷过胶水一样,瞬间就上下粘在一起,呼呼大睡过去。
这一觉醒来也不知道是几点,油灯已经熄灭,他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到怀表,又伸出手在桌子上摸了一会儿找到自己的包,从包里拿出手电筒打开,看怀表上的时针,已经四点过了。关上电筒,在黑夜里眼前浮现出杨红叶哄晓光睡觉时的情形,他眼睛有些湿润,再回想起昨晚王家春的出现和他说的每一句话,知道国民党军统西安站对自己已经有了不信任。
重新合上眼睛,高振麟又睡着了,等到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放亮。一个激灵,高振麟拿起怀表看了下时间,已经六点过了,于是像触电一样跳下床,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从包里拿出毛巾奔出去洗漱。
几分钟之后他已经走出旅店,迎着朝阳往前赶路。
七点半的时候王家春来到旅店,掌柜告诉他高振麟已经走了。王家春惊诧地瞅着掌柜,没明白高振麟干吗要悄悄走掉。看见王家春走出旅店,一直远远地暗地里护送高振麟的情报处的同志松了一口气,他对王家春的出现颇有怀疑,急急跑到汽车站坐车去撵高振麟。
回到住所,王家春立马要自己的手下开车回西安,汇报高振麟的事情,他把自己的怀疑写成书面报告向站长汇报,又立刻派手下装扮成商人去延安除掉甘南山,这是他眼下的首要任务——不除掉甘南山,打入延安的军统人员随时都可能被认出而被抓捕。
2
太阳苍白无力地挂在天空上,风还在刮着,在路的中间不时形成一个旋风,黄土飞扬。
脚有些钻心地疼,是血泡破了?高振麟真想坐下,好好休息一下再走。这个休息的念头一出现,浑身就无力起来,走到路边坐下,把鞋脱下,看见血已经渗透出袜子,血泡破了。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吃早饭,啃着窝头,眼睛注视着走过自己眼前的每一个人。王家春的猛然出现,让高振麟现在不得不加倍提高警觉,看每个人都充满了疑虑。脚疼让他看起来疲乏不堪,不过也恰好掩饰了他的警觉,也使他看起来十分落魄和窘困。他不禁为自己一开始提议走路去西安的主意得意起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多么出色的化装啊。出发前,延安情报处原本打算安排车送他到西安,但被他谢绝,他觉得既然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才千里迢迢寻亲投亲,就是要走路去,要做到面容疲惫、穷困潦倒才能令对方相信。他的意见得到批准,上级欣赏他在极短的时间具备了特工的意识,能够注重到每一个细节。
傍晚时分,到了一个陌生的镇子,在街上有条狗朝高振麟狂吠,他怕那条狗咬自己,闪到一边。那狗不依不饶追着他,直到有人出来喝住那狗,高振麟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那人旅店的地方,那人给他指了路,他道谢后瘸着腿去了旅店。
去旅店的路上看见有个面摊,他就顺便吃了一碗油泼面。到旅店住下,用热水烫了脚,然后倒在床上就睡。
高振麟睡觉的时候,暗地护送他的同志也赶到了这个镇子的联络站,把昨天王家春的出现告诉了联络站的同志。联络站的同志马上给延安发电汇报,之后,两人坐在那里分析王家春,却始终不得要领。延安很快回了电,说是据发电报叙述的情况看,王家春有可能是参加过军统“汉训班”的特务,在没能打入延安后就在外围活动。他盯上高振麟应该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因为这些特务会注意每一个从延安出去的人。
高飞,不,是高振麟走了,晓光在吃饭的时候问杨红叶:“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杨红叶掩饰着心里的失落,“不知道。”
知道杨红叶的心思,杨妈妈哄着晓光,“很快,很快就回来,晓光快吃饭。”
看着他们的对话和隐忍的表情,杨良书一肚子的问题有些憋不住了,吃完晚饭就直接去了陈茂鹏家。陈茂鹏不在家,他老婆说在办公室。到办公室找到陈茂鹏,陈茂鹏刚刚吃完老婆送来的饭菜,抽出一支烟正要点上,见杨良书进来,起身迎他,两人坐到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下抽烟。
“我还是想不明白。”“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后杨良书说,“你们有保卫纪律,但请你在纪律许可的范围内回答我。”
陈茂鹏说:“老杨,行。你触及机要情报我也不会说的。”
杨良书把腿伸直了,这个姿势让他舒服一些,“高飞身上到底有没有疑点?”
“有。”陈茂鹏回答得十分肯定,杨良书有些错愕。“甘南山不会冤枉人,这是一。第二,虽然高飞没有和任何人联系也没有丝毫行动,但是据甘南山交代的材料分析,国民党军统有个人在延安潜伏极深,拿高飞的照片去指认,几个被抓的特务虽不能肯定但都说见过他。对高飞身份的确认,我们的困难就是不断怀疑又不断被推翻。”
“你这么说,就是他一到延安你们就在怀疑他?”
陈茂鹏不点头肯定也不摇头否认,他知道,如果承认了,有些伤害杨良书和杨红叶;如果否认,又不符合事实。“你说的那个甘南山是怎么抓到的?”见陈茂鹏严肃得跟陌生人一样,杨良书耐着性子说:“第一,我是高飞的领导,我有权利知道关于高飞的情况。第二,我是高飞的岳父,于私,知道他的情况也是情有可原。”
陈茂鹏连连点头,起身说:“这样,我打个电话给老冯,和他商量一下。”回到办公室,陈茂鹏电话打到冯劲松那里,冯劲松还真在,听到杨良书来询问高飞的事情,他似早有准备,说:“我马上过来。”放下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