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样的师父。
他恍神,眼前的老人已经起身,笑着做出了欢迎光临的动作。他于是赶紧回礼,迈进大门。
喧闹的对局室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默默地走过一对对奋力拚杀着的少年,又留神去看墙上挂着的各种讲解棋盘,有时走到角落里沉思一会儿。自然有人送茶水来。他用会得不多的中文说“谢谢”,并没抬头,因为想什么想得专注。他看着讲解盘上对各人的分析和正在对局的少年们的棋局,猜出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有那两个孩子的。
他在对局室里几乎耗掉一下午。傍晚的时候他蹲在院子里的池子边上出神。和式的池子,有被水流轻轻拨动的小竹筒的那种,京都风味。
月亮出来了的时候,他终于起身,走向后院。
径直走到半掩着在等他的那个房门前,他迟疑了下,还是敲了敲。
门开了,那人穿着深蓝色的家居服,自自然然地把他让进来。
他没有进门。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你说的没错。林世言、卫哲柳,我收下了,他们准备好,随时可以带他们回日本。”
说完转身,往院子里走了一步,又站住。他沉默了一下,补充了一句: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小林俊彦的弟子。”
“呐,小彦,你喜不喜欢这地方?”
可能是月光忽然有了形体,挡得他的身体在这个院子里微滞了滞。
然后,海一样温柔的黑暗缓缓地淹没了他。
——“呐,小彦,你喜不喜欢这地方?”——
转身还是很容易的事,小彦转过身来,看到清卓是微微笑着的,眼睛里全是星光。
他慢慢地、酿着困惑地、然后忽然了然地睁大了眼睛,就看到清卓在很轻很轻地点着头。
晚风起的时候清卓说:“进来吧,我好像还欠你一局棋。”
第51手。黑子将落的时候被清卓手里的扇子阻住了。
“还是下在这里么?”
小彦奇怪地抬头,不是和四年前一样么。这才开局不久。
“小彦,你和四年前,还是一样的么?”
顿时了然。现在的自己,已经不会拘泥于这样的定式了吧。轻松将棋子挑上两位,抬眉一笑。
瞬间恍然。
清卓,原来这局棋,是我欠你的。
对于这局棋,我们相识以来的第2000次对局,四年前的我,欠你一个更完美的小林俊彦——一个当得起这个纪念的,手握着那光芒的小林俊彦。
早就约定好了的。
所以清卓,你替我把它,一直留到了现在啊。
子落如飞。
292手,结束。
“还是输了呢~”清卓笑眯眯地合起扇子。
“一目半。”小彦盯着这局全新的棋,看了很久。“师父说过,千古无同局。”
“嗯,这是中国人的古话。”
“不,渡边,我是想说,四年前那局你其实到底能不能赢我?”
“嗯。当时确实不能。”
……小彦站起来转身就走,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衣袖。
“今晚留下来别走了。而且,你还没吃晚饭吧?”
不动。
“小彦?”
“渡边,你……”
“呐,叫我名字吧。”
“。 。 。清卓。”
作者有话要说:附:关于第六章的恶搞:
“呐,小彦,你喜不喜欢这地方?”
可能是月光忽然有了形体,挡得他的身体在这个院子里微滞了滞。
然后,海一样温柔的黑暗缓缓地淹没了他。
——“呐,小彦,你喜不喜欢这地方?”——
转身还是很容易的事,小彦转过身来,看到清卓是微微笑着的,眼睛里全是星光。
“小生尚未婚娶,却找到了一个可以终老之地。”
……
够恶劣么?(此段落仅适用于熟悉《士兵突击》的人。望天》_》)
、进藤名人
林世言和卫哲柳学会的第一个日语词,不是“师父”,而是“师公”。
这事还得从三月初说起。清卓师父有一天把他们两个叫过去,问他们愿不愿意到日本去学棋。因为本地赛事很少,台湾的顶尖棋手大都常年旅日,年轻棋手到日本去拜师也是惯例了。世言懂得这事,只是舍不得清卓,所以默不吭声。哲柳却只是眨巴着眼睛看世言。清卓好笑地从这个看到那个,也不多说,只是手下不停,在自己面前的棋盘上摆了一个谱。
去年LG杯决赛,小林俊彦中盘完胜沈沐的谱。
他摆到一半时,世言的脸色已变了。
清卓从容摆完,拍拍两手,笑道:
“怎样,愿意拜小林本因坊为师么?”
静视着少年眼睛里的渴望与挣扎,清卓淡淡地说:“为了连接遥远的过去和永恒的未来,即使是棋神教你下棋,也只是为了培养出上升路上的伙伴而已。所以老师什么的,同时也是朋友和对手。嗯……现在听不懂没关系,总之我希望你们跟着他学啦,怎样,答应吧~”
……
于是俩小孩回去跟家里商量了下,办好一切手续,就拖着行李上了去东京的飞机。
他们没能先见新师父一面,因为日本棋院被小彦在大赛前夕“突然失踪”的行为气得冒烟,第二天就派人追到台湾去了。来人顶着清卓微笑包装的眼刀,十分顽强地“婉言请求”小林本因坊听从棋院安排尽快赴北京备战。小彦息事宁人地直接订了第二天包机的票上路了。
所以的所以,到成田机场接两个小孩的人是小光,一般也被尊称为,进藤名人。
进藤名人接到林世言和卫哲柳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他们用日语叫“师公”。对此小光的解释是,小孩子么,语言能力强,你好谢谢对不起我吃饱了之类的话过几天自然就会了根本不用教,只有称呼问题是需要特别指导的。至于为什么不教“师父”,小光说等小彦回来一开口叫我他们不就知道了么,小彦回来之前这个词也用不着。
对了,忘了交待一句,小光自从二十年前被四川料理勾搭进中国围甲之后,由于往中国跑得过勤,中文基本已不成障碍,甚至连四川土话都多少学了几句。所以清卓和小彦竟放心把俩小孩先丢给他。
小光和小彦住的公寓是一个单元里正对门的两套。小彦22岁那年,小光对面的住户要搬家出让房子,小彦就把它买下,算是从师父家里搬了出去——内弟子的生涯宣告结束。这次小光接到两个徒孙,直接领着住到了他这边——就是那间小彦的旧居。除了床新买了张双层的,其他一切还几乎保持十年前的原样。墙上挂着张师徒俩对弈的旧照片——就是小彦16岁那次本因坊决赛七番棋时,有记者拍下的。
坐在床上的世言抱着自己的枕头,有些怔怔地看那张照片。那时候的小彦煞是清秀,但极瘦小,大概还不及世言现在高。
“砰!……”
世言只觉一阵眩晕,半晌才看清从半空跌落到眼前的这团物事是什么——哲柳正挣扎着从被子里往外爬。
“……你睡觉不老实就不要主动提出睡上铺!! ……唔……”
——终于挣出来的小孩就势往下铺的床上一扑,刚好压灭了这位刚刚喷起来的火。
于是世言师兄只好让位。
床位问题,解决。
刚刚一折腾,天早就黑了。
在星光摇曳的夜晚,宁静的房间里,被子翻动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
“呐,世言师兄。”
“嗯?”
“我睡不着哎。”
“……你认床?”
“可能……师兄,咱们下棋吧~”
“……我要睡觉!”
“可是,世言师兄也睡不着吧?”
“……”
“你睡得着的话,就不会一直翻被子了吧……”
世言默默地爬下床,开始找棋盘。哲柳兴冲冲地帮他找。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世言开门,看到小光单手抱着个棋盘站在门外:
“那个,你们第一天来,会不会兴奋得睡不着啊?”
“万岁!”哲柳熊扑到小光怀里。
“师公》《
——就是嘛,你十几岁就像老头子,根本就不像我徒弟……当年伊角看着你的谱说小光怎么能教出个官子王来的,那困惑的表情我一辈子忘不了!
——可是师父,那个的确是你教我的……
——谁知道怎么教的…啊总之,你这两个小徒弟我喜欢啊,你让给我教吧~~
——……
——玩笑,玩笑,我知道是清卓拜托你的……嗯,那小子还好?
——……师父,他每个星期给您发两次邮件吧……
——我问健康嘛,健康~嗯,小彦,把春兰杯带回来噢,就算这次是七对一,也肯定是你的!
——是。
——那,拜拜~)
、世人之言
有一年小光过生日的时候,曾对住在他家的猫说过一句很有点沧桑的话:
“小孩子长起来,真是出人意料地快呢。”
料峭春寒中,又是农心杯三国擂台赛开战的日子了。这次日本队的阵容令人瞩目,除了照例免选参加的历届农心“铁闸”、五冠王保持者小林俊彦外,小林的授业恩师、去年刚刚重夺“名人”头衔从而因拥有该头衔累计超过二十年而被授予“终身名人”荣誉的进藤光,以54岁的年纪仍在预选当中完美胜出,被公推为日本队的副将。其他三名队员也是近年来日本棋界的风头人物,堪称踌躇满志、意气满满。
然而上帝似乎总是喜欢随便开开玩笑。就在全队出发前三天,日本棋院的院长福原先生接到助手一个惊慌失措的电话,告诉他说,小林本因坊出车祸了……
年过六旬的老院长几乎是用跑的赶到医院的。小彦的伤不重,只是右手两个指头骨折,但是福原院长看到他整个儿几乎被裹成粽子的右手时,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就近作了小彦的邻床。——这个样子,农心杯自然是去不成了。
于是变故陡起,悬念顿生。
三天里,福原院长往小彦住的医院去了三次,刚好占住全部探视时间。
三天之后,老院长签出了一张外卡,给代替小彦出战农心杯的棋手送到了机场——这人便是小林本因坊年仅17岁的台湾裔弟子,林世言。
小光说:“去年预选赛输给我不服气了三个月,现在还是跟来了,不错不错~”
福原院长刚好听见,差点儿想把他从舷梯上扔下去。他难掩忧虑地望着面前稚气未脱的少年,半晌,向他伸出手。少年迅速地和他的手相握了下,低头,转身,进了飞机。倔强的目光,始终不曾对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