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嬷嬷眉头挑着,低垂的眼角和耷拉的眼袋透着些仗势欺人的刁蛮,怀抱了长公主那只从茜香国进贡的玲珑狗抑扬顿挫地吩咐:“进屋去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支猫眼簪子。”
“菡萏!”春晓同商姨娘异口同声嚷道,菡萏一身粗麻褐衣,裹了看不出底色的头巾,一副仆人的模样。被抢下的柴刀,同一群凶悍的婆娘推搡叫骂着打做一团,尽管寡不敌众毫不示弱,还在抗争叫骂。
“谁敢?谁敢乱来我剁了她!”菡萏眼中喷火。
头发干乱的商姨娘虚弱地扶了门劝道:“菡萏,你莫闹,娘相信你不会偷人家的东西。我们母女穷,却还穷得有志气,让她们去搜吧。”
家院小厮们恶狠狠的扑向菡萏,就要拖走她,急得商姨娘噗通跪地给安嬷嬷叩头求着:“安嬷嬷,求你大人大量饶了菡萏,她小,不懂事,要卖就卖掉婆子我吧。”
安嬷嬷掌管府里的丫鬟仆妇去留,她要卖掉一个丫头,谁人敢拦?
“抄家还有瘾吗?才走了官兵,自己反又抄拣上了,不知道皇上在府里吗?”春晓娉娉婷婷走来,步伐轻稳,一脸盈盈的笑,挡了菡萏在身后,制止仆人们的胡来:“安嬷嬷是气话,你们当真的听不出?好歹是驸马爷的骨血,若是卖去个不干净的地方,不是存心给长公主殿下难堪吗?”
安嬷嬷自觉没趣,扫了一眼春晓嘟哝说:“皇后娘娘赐二小姐的猫眼儿簪子丢了,只菡萏去过了二小姐的房里擦地,那猫眼儿眨眼就没了踪影。这丫头平日疯疯癫癫的。”
狗仗人势的胖妈妈耷拉着脸转身啐口吐沫恶狠狠地骂:“果然是贱种,手脚都下贱!”
不等春晓插话,菡萏衣衫凌乱的挣扎着骂:“三姐姐,你做个证,你是听到了,这些奴才胆敢侮辱驸马老爷是贱人,你们长了几个脑袋,长公主岂容你们随意诋毁驸马的清誉。”
“我们哪里骂过驸马,你不要血口喷人!”胖仆妇慌得辩解,一双微凸的金鱼眼目光飘忽不定,想去咬人又无奈隔了三小姐春晓。
菡萏挣脱了她叉腰探身不依不饶道:“哎?你问问,大家可是都听到了你骂我是贱种,我是谁的种?我是驸马爷的种,那就是骂驸马爷是贱人了?皇上将长公主嫁给一位贱人,难道是诅咒皇帝有眼无珠?你们是欺君之罪!”菡萏快言快语一番话如珠落片刻不停,驳斥得安嬷嬷和胖仆妇涨红脸无言以对。
菡萏见自己占了上风,整整头巾掸掸身上的土,一把钳住胖妇人的腕子嚷:“走,我们去寻长公主殿下理论,让长公主来听听评评理。”
胖妇人惊得大喊了不肯去,同菡萏扭作一团,身子向下坐,如死狗般不想动弹,被菡萏拉扯着,脸被抓破,衣袖也被扯开,狼狈不堪。
“干什么呢?都吃饱喝足了无事生非了?若没事可做都跪去墙角互相抽嘴巴,抽成猪头再住手!”
春晓寻声回头,见大哥至仁神气飞扬的大摇大摆过来,可没了刚才堂上的唯唯诺诺。
但众人一见少主人,立刻敛住了气焰。
扫了一眼安嬷嬷,至仁说:“这院子里一股子涮马桶的屎尿气,也不怕冲了您老的五脏庙。”
一眼扫向菡萏,菡萏慌得躲去了春晓身后。
“若真是查过了各个角落都不曾寻到,我倒有个法子破案。”春晓提议说,踱着步,左右顾盼,扫了眼在场的婆子丫鬟们。心里正想如何用诈让这“真贼”自投罗网,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丫鬟福金一阵风般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安嬷嬷,二小姐喊你回去呢。找到了,猫眼儿簪子找到了。”
安嬷嬷难以置信,惊愕片刻随即骂道:“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福金气喘吁吁欢喜的说:“是,是在床下找到的,梳妆台和床头的缝隙间,怕是猫儿顽皮叼去,或许是二小姐自己不留心碰掉的。”
一场虚惊,安嬷嬷长舒一口气,丝毫没有愧意尴尬,反是摩挲胸脯叹道:“吓得人飞了魂,总算佛祖保佑没有丢。”
一招手昂着头大摇大摆带了众人离去。
“哎,这就走了?你们搜呀?搜不出东西就这么走了,没个交代吗?”菡萏气恼地冲上前,被母亲一把拉住:“菡萏,菡萏,你个疯妮子,你做什么?”
安嬷嬷停步回头撇嘴奚落道:“菡萏,你也想装什么千金小姐吗?就是要装,你也要效仿春晓三小姐,非是嫡出,可比正经的小姐还威风呢。”
安嬷嬷酸溜溜的一番话,从上到下扫了春晓一遍,冷笑几声,带了恶奴扬长而去。
“安嬷嬷走好,路滑,小心跌到。”春晓笑吟吟的说,眼看了安嬷嬷狼狈而逃,却是心绪寥落。
目光不经意间碰到大哥恼怒的目光,她讪讪的低头一笑,这种混沌的局面,只有天地不怕的大哥出面快刀斩乱麻才最是奏效。
大哥鼻子里哼了一声,瞟眼远去的安嬷嬷等人的背影,低声骂:“死丫头,日后少去管这些闲事。安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也是你能惹得的?母亲寻你去问话呢,晚间府里要摆宴为皇上二舅接风,多少事等了你去做,你却来这里管闲事!”拂袖而去。
“哇……”一声痛哭裂破寂静,菡萏在院里大哭失声。鸭蛋脸哭抹的如花猫一般,单眼皮细长的眼睛透出几分可爱。春晓心疼得用罗帕为她拭泪,菡萏却扑在娘的怀里跳脚的痛哭。
“娘,为什么要被她们欺辱?我也是驸马老爷生的,不是吗?为什么要受欺负,为什么二小姐这么欺负人?都是爹爹的女儿,为什么我们不如下人,受这些奴才的轻贱?”
春晓抚着她的背,像个大姐姐安抚她道:“没人轻贱你,只有你自己才会轻贱自己。”
咳嗽几声,菡萏娘气虚微弱道:“菡萏,你可听到三小姐的话。三小姐说的是这个道理,没人轻贱你,你自己要争气!”
春晓整理菡萏额头零乱的刘海说:“可惜你我不是男儿,不能走出这宅子,有番轰轰烈烈的作为建树。”
菡萏跺脚发狠对母亲说:“娘,菡萏发誓,日后一定要混作人上人,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来巴结我们娘儿俩。”
山雨欲来
凤仪轩,卍字镂花窗棂门户大开,屋内四角摆了八只黄铜犀兽暖炉,炭火明灭,熏得人面颊温热。
灯烛高高低低照得人影摇曳,琉璃盏溢彩流光。
驸马府恢复一如往日的奢华宁逸,兄弟姐妹几个齐聚一堂,等候长公主在后堂更衣出来训示。
春晓心中依旧有些惴惴不安,记挂至今未归的惊澜表兄。
轻啜一口新温的梨春酒,春晓微微晃动酒盏,淡黄色的酒,剔透的夜光琉璃盏和青青的梅子漾出瑰丽的色彩,透着的诱人。如此色泽绮丽的酒,温雅的名字,谁知酒性颇烈,一股热辣辣的感觉直冲心头,旋即涌上头顶,反令春晓恍恍惚惚中有些心悸。
“听说九皇爷今晚要来,一肚子的怨气八成会在酒席宴上给皇上难堪。昭怀这小狼羔子敢太岁爷头上动土,九皇爷那倔脾气,皇上都不敢得罪的,昭怀竟然封了他家的粮仓。”二哥至善神秘的说,左颊丰腴细腻的颧骨上一块暗紫伤疤,是锦王搜府那夜急不择路仓惶逃跑时蹭刮在墙壁上擦破的伤,十分惹眼。
“也让皇上知道昭怀这只小狼在凤州如何的作恶多端,心狠手辣,惹得民怨载道!”大哥至仁捏碎了手中的梅花糕,骂个不停。
春晓本是神情淡淡的,无心观戏,又不得离席,心情闲落,随意听兄长姐姐们异口同声的讨伐。
二姐若英一贯的跋扈,撇撇嘴,尖削的下巴一抬,酸溜溜道:“不狠?想成大事儿的主儿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的?我们那皇上二舅不也是弑兄杀弟,逼太上皇让位才登上了大宝?有其父必有其子。”
众人大惊失色,讳莫如深的话题被不知深浅的二小姐一语道破。
“二小姐!”奶娘安嬷嬷拖长声音疾言厉色喝止,“那是戾太子丧尽天良,图谋陷害忠良功臣于先,暗藏杀机毒害当今皇上于后,皇上当年是迫不得已。”
一阵沉寂。
当今太宗皇帝昭世安是先皇大德皇帝的次子,上面还有位年长他十岁的兄长,就是后人称“戾太子”昭世诚。太宗十四岁就审时度势,劝父亲趁了海内烽烟四起,大周国皇帝暴戾民怨沸腾时起兵造反,自此南征北战,开创大乾国盛世。十八岁上下昭世安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功勋卓著,可惜身为次子,只被封为秦王。
他的长兄昭世诚因是长子,即使平庸无才却当了储君,却对昭世安这功高盖主的二弟多有忌惮,遂起了杀心,逼得秦王昭世安的部将们忍无可忍,于朱雀门伏兵杀了戾太子和助纣为虐的成王四殿下,史称“朱雀门之变”。
先皇自此传位于次子昭世安,就是当今的太宗皇帝。
这段往事是驸马府的忌讳,却被二小姐明若英不知深浅的提起。
春晓每逢了年节都要陪长公主祭祀祖宗,偶尔也听长公主在先皇后灵位前哭诉兄弟的不是,对太宗皇帝杀兄之举诸多埋怨。
若英被奶娘一句斥责,心里不快,嘴里倒还算乖巧,随机应变道:“江山是我二舅打来的,自然不能便宜了他人,戾太子寸功未立,如何坐享其成?”
话音才落,手中拾起案上的白玉镂花蘸碟随手掷在一旁上点心的丫鬟玲珑脸上,发泄的骂:“不长眼的奴才,你自己尝尝这是什么味道?酸不酸,咸不咸的败兴。”
玲珑垂手在一旁啜泣无语,诚惶诚恐的样子,明知玲珑是被殃及池鱼,也没人敢去劝解。
三哥一贯是事不关己便吝惜言语,如今却接了话题驳斥若英说:“太子姐夫不也是坐享其成吗?母亲就骂太子不争气,寸功未立,文韬武略样样不见出众的地方,反是被锦王昭怀夺尽风头。锦王文能治国,论起武略,十五岁瓦窑关平乱,被叛军重重包围处变不惊,智退敌军,咱们父亲当年驱兵援救时吓出一背冷汗,担心昭怀身陷敌手性命不保,援军到了城外才发现敌营到城头都是大乾国的旗帜,惊叹锦王果然非是凡人。”
春晓心里暗笑,三哥总是这样语出惊人,不分敌我了。
果然一句话惹得大哥至仁捶案起身大骂:“他昭怀自然不是人,是妖孽!听说降生时天有异兆,不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