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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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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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在庭院,迎了北风,长发乱舞,衣襟裂风啪啪作响,父子的目光相接,父皇脸色铁青,看他如仇寇般。霎那间昭怀心里一阵凄凉,仿佛是两个顽童打架相伤,对方孩童的家长来兴师问罪。
他扫了一眼庭院中的条凳大步过去,身子轻飘飘的,灵魂如御风而行,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哭声笑声杂在了一处。
只这一个无畏慨然的举动,春晓为之震惊,随后是一阵倾慕,那感觉很怪,似在水榭初听此人抚琴《流水》时,她心头那种震颤,前所未有的激流澎湃。澜哥哥平静如湖水,波澜不惊,而昭怀则是跌宕起伏的大江汹涌,永不停息的风波。
“皇上,求皇上开恩,小殿下风尘仆仆在凤州办差两月,夙兴夜寐,食不甘味,筹措粮草放赈,筹集银子赈灾,这身子本来就弱,累昏过去几次了,怕再受不得这么重的鞭了。皇上就是要教训,也待回宫再定夺吧。”陆九一一句话未完,哽咽难言,窃窃的议论声和了风声在左右,长公主尖酸道:“呦,反是他成了凤州救苦救难的菩萨了,皇上可成了什么?”
昭怀微哂,从容道:“九一公公,退下。昭怀是庶民,劳皇上教训都要谢主隆恩了。”
太宗面容越来的沉紫,怒气冲头,他金口玉言定无反悔的道理,鼻息中那口气长长的,终于开口:“拖下去!重责!”
“万岁!”如意和陆九一以头触地,头磕得砰砰地响:“皇上,皇上开恩,奴才愿替殿下受责!”
他惨然的抬眼望着父皇,父皇却不去看他,厉声呵斥九一公公:“你敢抗旨?”
周围围观的人竟然没人求情,冷漠的目光如在观看笑话,昭怀暴怒的喝道:“起来!都起来!”
“殿下!”老奴陆九一哭得泣不成声。
“我不用人怜!”昭怀咆哮着,吹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凝成白雾,他强挺了脖颈抬头道:“既然眼前暗无天日,人间地府还有什么区别?”
“噌棱棱”一声响,太宗皇帝龙颜大怒迅然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宝剑,分开众人不顾一切就要劈向昭怀。
“皇上!皇上不可!”
“殿下小心!”
“皇上息怒!”
“三殿下快逃!大杖则走呀!”
一时间满庭大乱,有人抱住皇上的胳膊和腰,有人哄了昭怀躲避,乱糟糟叫喊声杂成一片。
春晓也始料未及此刻的情势突变,但灵机一动,旋即拉过惊澜低语了几句,她的目光询问的望着澜哥哥,澜哥哥迟疑片刻点点头默许。
小院里的人们散尽,门咣当一声紧关,连御前侍卫都退了下去,只剩他父子二人一立一跪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旁无奈的是温公公和奶公陆九一。
“陆九一,家法呢?”皇上一喝,陆九一哭着叩头,捧来那个随身带的黑漆木盒,打开来皇绫里包裹着柔韧的金龙藤。那是临出宫前,皇上钦赐给他保管,就是为了一路督导锦王不要任性妄为。陆九一哪里舍得真去用这恐怖的荆条伤他自幼看大的小主人,除去拿这东西吓吓昭怀,根本不忍碰他一下。
父皇走近他,每一步都那么沉重,手中擒了那根令他胆寒的金龙鞭,是两条古铜色的荆条扎在一处,御用的家法,抽打皮肉钝刀般的痛楚,他怕,父皇知道他的畏惧。
他微哂,面色从容问:“父皇,你怕他们吗?国舅爷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这边关大军多是那些开国元勋手中,但并不代表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贪赃枉法,这些朝堂上的蛀虫不清,父皇的江山如何能安?还有太子哥哥,他欺瞒君父,勾结权贵,不惜纵容这些臣子胡作非为。麟儿的密折中笔笔是真,铁证如山,都在昭怀手中,父皇为何还待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座上宾,赏他们这个脸面?还有我大姑母,如此的猖狂,她若是心里有父皇的江山基业,就不会……”
昭怀的话音未落,走到眼前的父皇手中的金龙鞭飞舞,一鞭狠狠落在他背上,疼得他心口发颤,扑在地上,倒吸冷气起身,眼泪充盈了泪水,仰望父皇铁青的面色,震慑他般不发一言,分明是要他住口。
昭怀挺直了身子,心里那口怒气充斥了胸臆,他毫无惧色的继续说:“她就不会纵子行凶,贪污赈灾粮草和官府库银去牟私利!民脂民膏,灾民的性命,她们有恃无恐,就因为知道父皇感念亲情!一个好的国君,应该是……”
“哎呀!”有一鞭狠狠抽在肩胛间,疼得昭怀一口冷气突羁在喉头,咳嗽不止。那疼痛专心的痛,他的牙关在颤抖,再抬头,无惧的目光中反透出几分嘲弄,他的父皇,世人推崇的一代明君,竟然如此的懦弱,如此的被这些权臣辖制。酒宴上猖狂的九皇爷,阴阳怪气的大姑母,抡起斧头砸向她头颅的大表兄明至仁,还有那一张张狰狞的笑脸,令他心灰意冷。
难怪,难怪这些佞臣有恃无恐,因为父皇估纵他们,大乾国内忧外患,令他崇敬的父皇如今竟然如此的令他鄙薄。
“一个好的国君,屈己而纳谏,任贤而使能,恭俭而节用,宽厚而爱民。黎民得离战乱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稀,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昭怀口若悬河,一气呵成胸中郁结一吐而快。
转瞬间眼前一道风掠过,啪的一声,颊上狠狠挨了一记耳光,半边脸已经麻木,头在嗡嗡作响,满嘴血腥。
“孽障!”
一阵沉默,父皇青紫的面颊上利刃般的目光直视他,那激怒化作力道,抡起金龙鞭狠狠抽下。
他伏跪在地,一鞭鞭仿佛抽在骨缝中,牙关战栗都甩不去的痛楚,颤抖声音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昭怀深深喘息,却不肯低头,这段论语《季氏将伐颛臾》中的话吐露出心中愤懑。是谁能把本该关锁在铁笼子的猛兽放出来祸害天下?是猛兽的主人;又是谁能让满朝权贵势力恣睢,也是皇上。若不是皇上的纵容和宠幸,这些贪官能为所欲为?
九一公公慌得六神无主冲来按了他的头逼他给父皇赔罪,哭声哀求:“殿下,殿下,你疯了心不成?如何这般同皇上顶撞?
“来人!”太宗手中的鞭梢指指庭院中那孤零零的春凳,眼睛里满是血丝,预示着震怒。
昭怀起身,忍了背上的痛,毫无惧色走向那春凳,微愣,他侧头将拖在身后那五尺长发敛到胸前,脱下锦袍,里面是单薄的中衣。随即一条腿跪上,伏在凳上,不许人靠近他,自己撩了后襟趴在了春凳上。
好冰凉的凳子,如殿里汉白玉柱一般的冰凉,自幼调皮也没少惹得父皇嗔怒了责打他,那刑凳多是父皇的腿,板子就是父皇的巴掌。他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撒娇,闹得不依不饶。如今,一切都陌生如父皇此刻的脸。
自嘲的苦笑牵动唇角,他趴稳在那春凳上,双手紧紧扣住了凳头。温公公过来,为他掖好衣襟,手才停在他腰间,他周身一颤,后背起伏不停,似是哭泣,但是却没有泪,咬了唇,闭了目。
腰间中衣被扯住,惊得昭怀惨呼一声:“父皇!”
“皇上且慢!”温公公使个眼色,雪白的绫子沾湿了水抖开,太监左右拉了两端罩盖在锦王腰部上方,如搭起凉棚遮挡住视线。
冰凉的手,探去水湿的白绫下,“父皇!”他一声惨呼止住了手在腰间微停。
“皇上!”九一公公不忍的惨声求向皇上,“给三殿下留点颜面吧。”
皇上一声怒喝:“都想抗旨吗?”
昭怀痛苦的闭眼。
“殿下,权且忍忍。你这性子,是该皇上好好教训一顿了。”温公公无奈道。
湿漉漉的白绫覆在肉上,陆九一咬咬牙,才鼓起勇气象征的打了一下,昭怀心头的屈辱和伤痛远远胜过这鞭子痛楚。
“陆九一!”皇上喝道。
“是,皇上,老奴遵旨,鞭鞭见血!”又一鞭抽下,昭怀周身一颤,那火辣辣的疼就在大腿上,如刀割火燎。
他想哭,又咬紧了唇,只剩鼻息中微弱的呻吟,还要强压了那痛楚,一鞭鞭扒开皮肉一般的疼,他的腿不由抽搐,周身在颤抖。
白绫上的水,滴滴透过火噬的伤口渗透如肌肤,痛楚的感觉,风一吹如千万道针扎。
几鞭下去,湿漉漉的白绫殷红了斑驳的血迹,那道遮羞的白幕勾勒出掩盖的身形。鞭鞭触动肉在颤抖,吐出道道红痕在水中晕开,渐渐成了一片。
陆九一打了几下,慌得噗通跪在他面前,手背颤抖着擦弄他的面颊惊慌地问:“小主子,你怎么没个声呀?你喊疼呀,怎么疼傻了吗?快告饶,求皇上饶恕了吧。”
他趁机深深吸了一口气,痛楚的鼻息排出郁气,苦笑了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打吧!”
他岂能让这些幸灾乐祸的肖小看了他的热闹去?
乾坤颠倒,黑白不分,那些本该是阶下囚的贪官污吏登堂入室在嘲笑,他奉公执法办案却成了阶下囚遭此酷刑。
无奈,谁让这发号施令的人是当今皇帝,他的父亲。心里一阵凄凉,头扎进臂弯中。
“打!狠狠打!都没吃饱饭不成?”皇上动怒,只不过几杖,就一脚踹开行刑的太监陆九一,亲自挥舞金龙藤朝锦王身上打去。
“这孩子,怎么这么倔!”温公公叹了一声。
昭怀夹紧了双腿,皮肉紧绷,咬了拳头,埋了头在臂间,九一公公按住他的肩头,不停地催促:“殿下,讨饶呀,对皇上说,不敢了,悔过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温公公不停劝阻,见打得很了,白绫被血殷红十分可怕。
刀锋般薄劲的金龙藤狠狠打下,不多时身后如火炙刀削,痛不欲生。
去而复返的太子冲进小院扑抱住了父皇的腿,哀哀央告:“父皇饶了三弟吧,三弟年幼无知,父皇息怒,不要气伤了龙体,外面冷,三弟娇贵不禁这么重的板子的。”
好一个忠孝仁义的太子,昭怀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很快被北风刮得无影无踪。
 番外结束 

月光宝珠

柴房小院外密匝匝立了踮脚翘首的众人,兴奋的、幸灾乐祸的、担忧的,都在密切关注高墙内小院里皇上父子的冲撞。
院里传来太监的哭求声,鞭笞声,昭怀不屈的抗争声,太宗的喝骂声,时断时续,随了风声刮进春晓的耳,那份惊羞和紧张都逼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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