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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入夜,江明澄在村子里已经守了大约一个时辰,却不见任何鬼鬼祟祟的人。
萧家村是个小地方,从村头走到村尾不过一刻工夫。他来来回回绕了几圈都没有看见萧伯口中那偷吃的“鬼怪”,隐约有了些困意,便倚在树干上休憩起来。
他又静待片刻,忽地听见身后传来蹑手蹑脚的细碎声,猛地回头,一掌便击向从后方靠近之人,哪知在看清对方之后连忙敛去了所有的力道。好在他出手不重,仅是后退一步便将手收了回来。
而她面前的朱雨寒却是吓傻了,一屁股跌在地上,惊慌道:“盟盟盟……盟主小哥,你怎么了?”
江明澄倏然间有些不耐烦,皱眉道:“你鬼鬼祟祟的作甚?”
他似乎是生气了,袖子一拂便转回了身。朱雨寒低下了头,用两只手抱着脑袋,歉疚道:“我……我想吓吓你的。”
听到这个回答,江明澄怒意更甚,沉声道:“胡闹。赶紧回去休息。”
朱雨寒被他一叱,头埋得更低了,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又重心不稳似的摔了下去,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嘿嘿笑道:“……我脚扭了。”
江明澄微叹一口气,蹲下来瞧了一眼她的脚,面无表情道:“你赶紧回苍山派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了,这不是儿戏。”
“我从来没有说跟着你是儿戏啊。”她的目光坚定而又明确,想了想却还是垂下头来,“你要是不喜欢我跟着也没问题,那你笑一个好啦。”
这一路来,她不知将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而江明澄在每次拒绝的同时,心中的疑问也更加升腾。
“为什么……要这么执著于我笑不笑?”
“你长的这么俊,笑起来肯定很好看。”朱雨寒露出明净可爱的笑意,“你成天板着一张脸,对待谁都爱理不理的,看着多难受啊。”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他听来很似曾相识。他猛地回忆起司空镜曾经也说希望他能够笑一笑,可他……终究是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压力都令他喘不过气来,甚至无暇去打理自己,连孙无名都曾告诉他是时候该停下来,他却没有办法……真正开心起来。
看出他出了神,朱雨寒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默默道:“其实我不是傻子……我看的出来你喜欢四师嫂,你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不开心?又或者还有别的,你不想当豪杰山庄的庄主吧?那就更别提什么武林盟主了。可是现在世道不太平,要是让坏人坐了这个位子,只怕会更加糟糕,所以说……你活得好累啊。”
活得……好累。
仿佛被她看透一般,江明澄怔怔地凝起了眸子,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还是沉默了下去。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女是如何知晓这些的,但他的心中却登时有了一些释怀。
至少,在这个世上,还有人能理解他。
想到这里,他默默地站了起来,低头问:“还能走么?”
朱雨寒吃痛地揉了揉脚,咬着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还昂起头道:“没问题!”
“……”江明澄望着她的脚,正想催促她回去,目光却倏地一动,瞥见有什么人快步从树林中穿了过去,还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
不止是他,连朱雨寒都察觉出了异样,忙不迭握紧了长剑。便在这时,又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从同一方向而来,似乎是在追赶那刚才跑过去的重伤之人。
心知不能再耽误,江明澄即刻动身,只丢下一句:“你老实在这里呆着。”
朱雨寒眼见着他匆匆而去,因为不明情况,又是敌众我寡,她终是没有听他的话,拖着还在作痛的脚追了过去。
树林之中比先前要更加昏暗了一些,她循着血腥味一路紧跟,却只能依稀听见前方传来的声响,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是谁……别、别过来!”
正当她焦虑之时,只听对面不远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口音有些奇怪,且轻微到极致,听得出很虚弱。
她大惊之下循着声源追了过去,只见江明澄正立在一棵大树旁,在他的对面倒着一个身受重伤的棕发男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棕发碧眼。这是……西域人?
因为从没来过塞外,她只是从朱耘琛的口中听得一字半句,想这个棕发男子应当就是中原人口中的“西域人”。可他怀里的婴儿虽然看起来不满半岁,从轮廓看来,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
“这个孩子哪里来的?”果不其然,江明澄也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去萧家村偷东西的可是你?”
“什么萧家村,我不知道!”棕发男子微垂着双眼,猛地挥舞着一把断刃,“我饿死便罢,不能让少主也饿死!”
“少主?”这回连朱雨寒都是一愣,指着他怀里的婴儿道,“你说的可是这个孩子?”
棕发男子不答,依旧发疯似的挥舞着断刃,大叫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们!”
仔细看去,他身上至少中了两剑,再拖延下去必死无疑。现在的他,别说是杀人,估计连站都站不起来。
朱雨寒瞧着不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道:“就算你偷了东西,我们也不会害你的,赶快跟我们回去疗伤吧。”
虽然这样劝了,那男子还是不理会她的好意,愤然大叫道:“走开,走开!”
江明澄蹙了蹙眉,不作声地看向后方,神色明显警惕了几分,淡声道:“来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只见树林之中银光一闪,竟是两个人同时向他扑来,一左一右夹击,出招迅捷狠厉。
江明澄在转身的刹那划出掌势,硬生生地将对方给震飞了回去,才发现这二人身着夜行衣,又蒙着脸,看不见相貌。
也许是没想到他会出手,那二人的眼中顿时露出了讶然之色,剑一横,道:“不要多管闲事。”
这个口音与方才那名棕发男子甚是相似,想必这二人也并非中原人。江明澄的纯阳掌早已练至炉火纯青,但那二人的功夫亦是高深莫测,若非刚才轻了敌,否则他不会如此轻易地将对方震开。
那棕发男子迷离地睁开眼,似乎已经力竭,喃喃道:“你们……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当然不是了!”朱雨寒连忙走近,细细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口,却陡然促吸一口气。
这个人受的伤远远不止两剑,光是身上被捅出的窟窿就有三四个,还有小伤不下二十处,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从伤口看来,下狠手的应该就是与江明澄交手的那二人。
“别白费力气了……”棕发男子苦笑着推开她的手,似乎眼睛已经开始看不见了,挣扎了半天才将怀里的婴儿交到她的手上,“少主就……拜托给你了。”
朱雨寒怔怔地接过婴儿,才发现这个孩子一直都没有哭,还睁开眼瞧了瞧她,竟然很快便睡着了。
她哪里知道如何照顾婴儿,登时慌了神,正想着要回绝,可面前的棕发男子早已闭上了双眼,像睡着似的死去了。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江明澄,才知双方已经陷入了苦战,只是她现在扭了脚,又抱着个孩子,若是贸然冲过去,肯定是个累赘。
这样想着,朱雨寒连忙站了起来,想要往草丛后面躲,岂料她刚一动身便瞧见又一人冲了过来,也是黑衣蒙面的装扮,似乎埋伏已久,手里还举着一把刀,显然是要来夺她手里的孩子。
对面的江明澄也在这时惊然一骇,仓促接下那两人手里的剑,再反击回去,又夺步奔向朱雨寒的方向,可那第三个人的剑却早已落了下来。
他一把将朱雨寒拉了过来,又出掌接下那人的一招,却还是免不了被砍伤了手臂。好在他反应得快,顺势夺了对方的剑,这才将那名黑衣刺客给制服,沉沉松了口气。
这样的情况令朱雨寒吓傻了,待看到他的臂膀上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时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扑了过去,声音中带着哭腔:“盟主小哥,你、你没事吧……”
江明澄摇摇头,随即扯下衣衫一角将伤口随意包扎了一下,却看见面前的少女比方才还要惊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臂,低着头道:“我太没用了……”
“小伤。”他一时无措,还特意将伤口又露出来给她瞧了瞧,“涂点金疮药就没事了。”
朱雨寒听罢显然不信,又细细端详一番,才敛去了眉间的担忧之色,咬着唇道:“我还以为你会死掉呢……”
说完,她这才意识到她怀里还抱着那个婴儿,赶忙将揭下那三名刺客的面罩。果不其然,这些人与那棕发男子一样,都不是中原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应该是中原来的。”
江明澄再次摇头,叹口气道:“这里靠近漠北,西域人应该不少,可那些人的武功决非普通人。只是现在死无对证,这个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他顿了顿,“你看看他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朱雨寒听罢在婴儿的身上搜寻一番,却不见任何信物,唯独在这婴儿的手臂上有一个火焰形状的图案,怎么看也不像是胎记。
“……这是什么?”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江明澄蹙了蹙眉,思索片刻却还是摇头,“想不起来了。”
朱雨寒讷讷地抬起头,忽然将这婴儿抱得更紧:“那要怎么办?你不要把他丢掉!”
“……当然不会丢掉。”他不知道为何她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们先回村子,看看萧伯愿不愿意将这孩子留下来。”
***
回到萧家村时,夜色渐浓,整座村子都沉寂在静谧的黑夜之中,只有村长的屋子里隐约亮着一盏灯,似乎是在等待他们回来。
江明澄把这婴儿带到了萧伯的面前,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可那些西域人究竟是何目的,又为何要互相残杀,却是不得而知。
萧伯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这婴儿留在村子里,可眼下萧家村早已入不敷出,连糊口都难,只怕养不活这个孩子。
“江少侠,要不……还是你把他带回苏州吧。”萧伯有些歉疚地虚起眼睛,“我们都已经好多天没吃上肉了,这孩子若是留下来,怕是撑不了多久。”
江明澄自然知晓萧家村的情况如何,可若要他带着一个孩子回豪杰山庄,别说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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