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成名派的弟子起先因语柔是蹲着的半个脸都被马身挡住,便没有看清。如今却见她衣襟袖口飞溅的鲜血,再瞧颊畔唇边也都是血,目光颤抖的下移则是那马几近开膛破肚血肉模糊,当即腿就开始打哆嗦。
这,这总角刚过的少年,竟然,竟然生吃活马。
再一听这少年是星宿宫的弟子,当即撒腿就跑,口中还呼喝着些什么。
语柔皱一皱眉:“等下——”
话音刚落,那成名派的弟子跑得更快了。
身后的君骆白也皱起眉来,将打算继续给马儿治伤的语柔拉走了。
那成名派功夫虽然不出众,但这八卦的功夫当真是一等一的高。不出三日,江湖中就已传遍无量老人座下的嫡传弟子生饮汗血宝马的血,想必又在练邪门的功夫。
至此,又在星宿宫的账上多记了一笔。
然君骆白在江湖中虽也顶着星宿宫的名号,但星宿宫这数年间也就只此一件传闻,倒是许久未出江湖。而他亦是亦正亦邪性格怪诞,但也并未行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江湖中人对他倒也是且敬且怕,并无多少仇恨之感。
思绪回潮之后是君骆白昏暗的脸。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五阴炽盛。你既选择修习五行之术,那就可谓是修道了。这样简单的道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甚少听到这样严厉的语气,语柔一怔,更深的垂下头去。
但终究,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微微沉吟,开口时已换了一副清冷声线:“你知道我,从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小事也就罢了,可如今——”牢牢攥住膝头裙裾不愿放手,凉薄的触感一如心头:“那是杀父弑族的不共戴天之仇。”
第6章 万里经年别此后(下)
豁然抬眼就撞进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眸中,微蹙眉头分明带了一丝疼惜。语柔一愣,还是将之后的话说出口:“这仇,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报的。”
君骆白直直看着不知是因病还是因恨微微泛白的脸,沉吟了半晌,才若有所思的开口:“你究竟是因为太过恨他,还是,太过爱他?”
瞬间面无血色。
“爱也好,恨也罢。如今你既然离开了,就别再想着复仇了,师兄带你去闯荡江湖好不好?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么?”
被道破心事的窘迫微顿,耳边萦绕的都是那沉沉话语。
闯荡江湖?自己又何尝不想,但如今,还能抛开一切不管不顾么?
还未开口,君骆白似乎已将她看破,在昏暗烛光下旖旎出一汪叹息:“仇恨就如同战争,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害人又害己的事,语儿,你可要想清楚。”
话音未落已被接过话头,是一字一顿的铿锵之声:“哪怕玉石俱焚,我穆语柔在所不惜。”
“那你想好,要如何做了么?”
语柔茫然摇头,耳边鬓发似风吹过般浮动。
若再回轩王府,只怕杀他不得,反而自己先被擒住。况且,一丝疑惑始终萦绕心间。她,当真对他能下的去手么?
但又若说不回去的话……之瑶还在王府中。念及此,面上闪过一丝痛色,手指攥紧又松开,逃出轩王府那一日记得分明。自己万念俱灰重伤未愈,虽是想拼尽一切回身去救之瑶但终究是没有办法。之瑶,之瑶她……忽的又摇摇头,不,之瑶该是安全的。不然,他就再没有拿捏自己的软肋。
不知是为了让自己坚定信念还是如何,旋即轻笑一声:“他既能对我痛下杀手,我又有何不可?”
君骆白眉心微皱:“这段时日的事我倒也听师父说了不少,但总觉得太过蹊跷。语儿,你好好想想。”
喉头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扼住,每回想一次都如同将已结好的伤疤生生掀开,一片鲜血淋漓,是说不出的痛。就在这样的痛苦之中缓了半晌,才道:“不需要想了吧。或许就这样以为着,以为是他要杀我,我才能够狠下心来。”
说到最后只剩低低嗫嚅,和着窗外呼啸风声织成一段低诉。
君骆白缓缓站起的身影被烛光拖得老长:“罢了,当务之急先把伤养好。这些事容后再商议。”已走到门槛复又顿住,仿佛对着门外的一片萧索凉凉说道:“只是语儿,你若走出这一步,就没有退路了。”
忽然而至的风将烛火吹的摇摆不定,就在最终要熄灭的那一刻木门被及时关上。
语柔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退路么?
早就没有退路了。
开到花期的月桂终于凋零,连山风都日渐转冷。
语柔终于好的利落。而南宫焕和西陵谷郁也于数日前告辞,临走之前一再叮嘱一旦身体爽利就要即刻动身去金陵找他们。
她点头含笑应允。
秋意泠泠,一双素色软底银丝长靴踏过满地落花。来到星宿宫正殿前,无量老人遥遥而坐。见她到来一个闪身跳下座椅,捻须笑道:“丫头,伤好了?”
语柔颔首,瞧着走进的师父若有所思。星宿宫既被誉为魔宫,那宫主无量老人若不是能在顷刻之间夺取生杀大权仿佛就会辜负了这魔宫的名号。
可师父全然不是世人口中的嗜血妖魔,水眸瞥去,而是一派和蔼可亲的神色。
念毕走到下首处落座,一丝疑惑困于心间良久,今日方得机会问出口:“师父,语儿有一事不解。”见无量老人扬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这才满脸困惑的继续说道:“为何我的预念之感现在会时灵时不灵?”
无量老人皱眉在殿内踱了几个来回,踱到语柔心中嘭嘭打鼓时,这才站定神色复杂道:“那是因为你从前心中空无一物,又得修行之法,所以才能料事如神。而如今——”如鹰般犀利的目光在那凝神倾听的面颊上扫过,又说道:“而如今你有了执念,就会动摇你心中驻扎的根本。凡间之事相扰,心上被红尘蒙蔽,自然不会事事都有预念之感。”
一席话说的语柔深深皱起眉头。那人就如同日光下的影,自从离开王府之后几乎事事都与他有关。不管她走到哪里都随处可见,根本无从遁形。
肩上的伤痊愈了,心中的痛好像也消失了。但也许是埋在深深沙土之下,不去挖掘,就无碍。
第7章 同入魔宫骨血亲(上)
思量间又想起一桩往事,忽然唇角轻挑满是戏谑:“我在山下见过唐老爷子了。”尾音中都含着点点笑意。
果然见无量老人面色一变,重重哼了一声:“他还没死么?”
将近十月的日光已是清冷,语柔几步走到主位之下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托着腮似乎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我倒瞧着唐老爷子精神的很,威风不减当年。”
“你个小丫头如何知道他当年什么样?”
眼底滑过一丝目的得逞的精光,唇边笑意更甚:“那师父倒是给语儿讲讲,当年的唐老爷子究竟是什么样?”
明明是愤恨的神色,却不期然流露出一分柔软:“当年……”蓦然回神,对上语柔那分还未收起的得意。
“鬼灵精,差点中了你的计!”
语柔嘴角一垮,语调甚是不满:“师父每次都只讲一半,不愿讲清缘由。谁能不好奇啊。”
无量老人捋着胡须浮上一丝笑意:“老人家的事情,你们小辈听了肯定会想:一群糟老头子有什么意思,甚是无趣。不讲不讲。”摆摆手就朝座上走去。
心知师父的古怪脾气,若是他不想说那无论如何也不会吐露分毫。此番计策既被他看破,需得另找时日再诓他讲出他与唐老爷子的前尘往事来。如今也只得撇撇嘴作罢。
正觉无趣,却见无量老人从座旁的书柜中拿出一个锦步包着的长盒。
他身材本就矮小,此番抱了个长盒子倒是极为不协调。拿着它塞到语柔手中,神色复杂。
“这是什么?”语柔疑惑接过,那盒子里不知装的是什么,似乎颇有重量。
上面包着的淡黄色锦布也是微微陈旧的颜色,看上去有一些年月。也就暂且忽略了师父眼中不知是悲戚还是若有所思的情绪,只怀着好奇将那布帛打开。
素来玩世不恭的师父这么郑重其事交给自己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
指尖一挑就将暗纹锦盒上的牛角扣拨开,日光斜斜漫进来,将盒子内的物什映出一道刺眼白光。
这才看清究竟是何物,语柔瞧着无量老人一脸高深莫测口中微有诧异:“这是……一把剑?”
无量老人只怔怔的看着盒中剑鞘泛出的清冷幽光,眼底似是溢出朦胧水雾,只轻轻点了点头。
带着更是不解的神色,语柔伸出手将剑拿起,镂空剑柄硌在手心微微刺痛。顿了顿,旋即拔剑出鞘。
“这是——”眸光抚过通体透亮的剑身,终于落在离剑柄最近的剑锋处。那里,隐隐刻着一个“霄”字的小篆。
还未来得及询问,无量老人沙哑的嗓音已沉沉而来:“这是‘凤霄’。”
语柔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但又转瞬即逝。若这宝物在别人处见着也许会惊异万分,但在师父这里得见,哪怕是传国玉玺都是稀疏平常的了。
“师父,将这剑给与我又是何意?”
无量老人这才抬头,眸色却是一览无余的闪过星光点点:“这剑,是你娘的。”
那几个字如同海上忽现风暴掀起惊涛骇浪,语柔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口中讷讷道:“娘亲?”
自打有记忆开始,就从不听闻父亲提起娘亲。听自己的奶妈说,娘亲在自己出生后不久就病逝了。父亲与母亲感情深厚,遭此变故后父亲十分伤心,甚至没有再娶。只孤身一人将自己拉扯大,这也是自己格外乖巧的原因。
但前日才知道养育了自己十六年的父亲竟然是自己的养父。
不知师父口中的娘,是奶妈口中的娘,还是……亲娘?
握剑的手更加用力的几分,只听闻胸膛如鼓擂的心跳。既将剑通过师父交与自己,不管是哪个娘亲,想必都是意义重大。
无量老人似乎洞悉了语柔的心事,声线中竟微微夹杂了一丝颤抖:“凤霄是你亲娘留给你的。”缓缓吐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你既能得我真传,除过你有天赋之外,也并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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